“要不然呢。”小姐對我道：“快點吃，馬上就要涼了。”

“遇酒且呵呵，人生有幾何。”她道：“休要淚眼看花，憐取眼前人，珍惜現在事。”

看她如此從容，我便問道：“真打算嫁過去？不準備跑？”

“跑？”她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笑道：“我這院子都被暗衛給團團圍住了，怎麼跑？我爹他在你第一次出現在府上就知道你了，他隻是不在意罷了。”

我擡頭看了一眼暗衛藏身的地方，有些無奈。

“就算沒有這些暗衛，”小姐邊嗑瓜子邊道：“你是畫皮師，幫我畫一張皮，咱們打暈守着我的奴婢，翻牆出去。然後不過一個時辰，我爹就會封城門，咱們都跑不到城門那。就算沒有被他抓住，又能怎麼辦呢？我沒有戶籍，從此就如無根浮萍一般，東躲西藏。”

“雖然很不想承認，”她往椅背上一靠道：“小女确實很嬌氣，還手無縛雞之力，多走幾步就大喘氣。”

我舉杯道：“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

“這才好嘛，”小姐亦舉杯道：“你看，月亮升起來了。”

酒闌歌罷，小姐醉醺醺地對我道：“還要多謝你和阿泥，這些日子我過得還是很開心的。”不等我回答，便舉杯對藏着的一個暗衛道：“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幾何。要不要喝一杯？”那暗衛沒搭理她，她便哼着無名的歌謠搖搖晃晃地回屋了。

阿泥和我依照原樣翻牆頭回去，有些相顧無言。

世子妃的婚禮很是盛大，她那位臭名昭著的爹給她備了十裡紅妝，風風光光地出嫁。我遠遠看了一眼，就抱着阿泥離去。親王的封地在克州，溫山軟水的地方，和她向往的大漠明月一點都不同。

後來我過了幾年行至克州，在當地的茶樓裡聽到世子妃憂思過度，病重到奄奄一息的消息。那時我不慎打翻了茶盞，引得旁人張望，慌忙間拿着衣袖擦拭，擦着擦着突然頓住。

她那樣肆意灑脫的人，怎麼會憂思過度呢。

阿泥咬住我的衣袖，使勁拽着我，我回過神來。去看一眼，看一眼。

當年輕而易舉就潛入權臣的家中，當真是她爹給我們放水了。這偌大個王府，我同阿泥蹲了半月才找到悄悄潛入的辦法。

再見她時，她獨自一人躺在床上，世子表面功夫做的很好，這裡連織物都是織錦繡金的。看見我來，她也不吃驚，吃力地笑道：“今天的燈花爆了又爆，我就覺得有好事要發生，沒想到，剛一睜眼就看到了你。”

我見她面色枯槁，鬓邊白發生，問道：“這才幾年，你怎麼就……”

“錦繡堆裡打個滾，”她拍拍我的手道：“我這投胎投得其實挺不錯的。”

“我是畫皮師，不是醫者，實在救不了你。”我低頭道。

小姐道：“醫者也救不了我，枯惹，想開一點，十幾年後或許你又被人追殺，然後跑到我的屋子裡了呢。”

“咒我。”我淡淡地道。阿泥拼命扒拉她的手，小姐看它一眼笑道：“你也來了，真好。不要去恨，也别想着報仇，要報仇的話，殃及的人太多了。當然我也不是什麼菩薩心腸，隻是覺得這種東西虛無缥缈，不能叫人被它給困住了。”

“俗話說，将死之人其言也多。你慢慢聽我唠叨吧。”

我道：“俗話好像不是那麼說的。”

“不管，”她道：“要是能把我棺椁偷出來，就給我找個頂好的風水寶地葬了吧。實在找不到，一般的也行，我要求不高，能保佑我下輩子一世榮華富貴的就行。”

我哭笑不得，道：“哪有這樣敲定下輩子的。”

小姐隻是看着我笑，過了一會兒，她眨眼笑道：“我先走了。”我還沒來得及點頭，門外就傳來腳步聲，我與阿泥慌忙逃出。

那群丫鬟圍上她的時候，她的氣色已經不好了，卻還是笑着向窗外無聲地說了句話。

我抱着阿泥隔着窗子向她颔首，她說的是“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屋裡爆出一陣哭聲，“世子妃薨了！”

世子妃的葬禮和婚禮同樣風光，這回是紙錢洋洋灑灑地抛了十裡。不過幾日後，王府就把喪儀的東西撤的幹幹淨淨。半月後，我和阿泥把她的屍身挖出來尋了個風水寶地下葬了。

“怎麼不把她葬在北邊，她喜歡大荒飛雪白的。”阿泥問道。

“她投胎了，下輩子會自己去看的。”我肯定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