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不想這話捅了居士的話簍子，文人向來有食不厭精，脍不厭細的講究。他生前也走過不少地方，便與我細細說來各地風味的美妙之處。”

“楊參戎家制饅頭，其白如雪，揭之如千層。”

“腌蛋以高郵為佳，顔色紅而油多。高文端公最喜食之。”

“……”

我點頭道：“曾訪儀真南門外蕭美人，善制點心，凡饅頭、糕餃之一類，小巧可愛，潔白如雪。”居士一聽如遇知音，大為贊賞，滔滔不絕起來。誰也沒有想到，這麼個深山老林裡的幻境，一人一鬼一狐居然能坐着饒有興緻地說起飲食來。

最後居士歎道：“世間美食多樣，皆不如我家鄉新菱也。然離鄉多年，許久未食也。憾也，悔也。”

“這便是居士久久在此徘徊的原因嗎？”我不動聲色地問道。

居士顯然愣了一下，脖頸僵硬地轉過來問道：“你看出來了。”

他這面容、舉止，我看不出來便枉活多年了。雖說如此想，但還要顧及居士的面子，我便道：“大膽猜出的。”

“看出來也好，”他有些頹然地道：“我在這獨自遊蕩了許久，偶爾有來祭拜的人我想上前跟他們搭話，卻總是把人吓跑。後來我就不現身了。今天看見你們找藥材找了好久，你和那個叫阿泥的狐狸還一起說話。我覺得你們不是尋常人，這才出來搭話的。”

我看着他的面色心想怪不得把人吓走了，出聲道：“那居士的心願是想再吃一口家鄉的菱角嗎？在下或許可以幫上一點忙，但恕在下直言，要是你那家鄉遠在千裡之外，在下就幫不了這個忙了。”

“不遠不遠，”居士忙解釋道：“我家鄉就在這山下，隻不過父母過世後自己在這山上修了間竹屋住着。”

“那好吧，就當在下日行一善。”我抱起阿泥道：“居士且等一等，我和它走一趟就是。”

阿泥繞過我歪着頭問他道：“要是我們千裡迢迢買了菱角爬上來發現你不在了怎麼辦？”

“怎麼會，在下是讀書人向來是守信的。”居士笑道。

“最好你說的是真的。”阿泥沖他龇牙道：“不然把你墳給你刨了，唔！”說後半句時我及時捂了它的嘴，對居士笑道：“稍等，我們去去就回。”

此時正值夏季，小鎮臨湖而建，盛産河鮮和菱角蓮蓬。我和阿泥買了幾錢的菱角，把撿來的藥材賣了，又吃了個便飯。這才往那人迹罕至的地方去尋居士。

隔着老遠阿泥就看見竹屋一角，居士看見我們返回，笑道：“姑娘可曾買到新鮮的菱角？”

我把那菱角遞給他，居士拿過菱角笑道：“翰因見秋風起，乃思吳中菰菜、莼羹、鲈魚脍，曰：‘人生貴得适志，何能羁宦數千裡以要名爵乎！’季鷹如此，我亦然也。”

“如今夙願可了了。”我道。

“聽聞姑娘在找一味藥材，可否向我說來，在下在這山中居住許久，或許知道。”居士道

我想了一想便将那藥材的樣子告訴他。居士笑道：“巧了，此地西北處再走不多時就能見到。”

我行禮道：“多謝居士。”

居士向我作揖告别，隻見眼前浮起大霧居士身影隐于其中，逐漸消失不見。待霧散盡後，眼前再不見竹舍茅籬，隻有一個光秃秃的墳茔。立着碑，下面擺着一盤饅頭和看不出形狀的荔枝肉，此外還有一把新鮮帶露珠的菱角。

“沒白來一趟。”我邊撿藥材邊道：“這些東西夠用上好幾年的了。”

“那人可真是的，”阿泥道：“久久徘徊，不願投胎，隻是想吃一口家鄉的菱角。說出來真是難以置信。”

我看了那墳茔的風水道：“估計死時就有這個執念，我看那居士的生平裡說他此生是個風雅精細的富貴閑人，一輩子寫的食單比文章都多。後來家境破敗了，但依舊是個很懂享受之人。也不是每個人死前都念着什麼刻骨銘心的愛戀，或者什麼極大的抱負，所思所想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

阿泥癟嘴，不予置評。

我擡頭又道：“風水很不錯的地方，這地方是此間靈氣彙集之地。估計也是因此，他死後才能在這留着的吧。”

“不知道！”阿泥一甩尾巴跑開道：“奇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