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殺人了還分親故啊,你們這行這麼重情義嗎?”我道。
“願賭服輸,功夫不到家,你拿走我這顆人頭就是。”漁女笑道。
我點了她的穴,彎腰抱起阿泥,檢查它有沒有受傷道:“我要你的人頭幹什麼。在下隻是個畫師,不是什麼懲惡揚善的大俠。你把我們送到荊州就行。”
阿泥對她怒目而視,磨牙低吼。
“喲,大善人,那你行行好把我放了吧。”漁女嬉笑道,“小女子保證把你們平平安安地送到荊州。”
我沒答她的話,拾起那兩碗一口沒動的馄饨朝艙外潑了出去。
阿泥用震驚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如此靈動,分明在說:“馄饨不是沒下藥嗎,你怎麼倒了。”
“别吃了,這馄饨裡包的畢竟是我同類。你吃了人肉,對自己修行也無益處。”
阿泥一言不發,沉默了半晌,沖出去吐了。
“送人上路前還讓人吃頓飽飯,可見姑娘是個講究人。”
“哪裡哪裡。”
“此處河中多大魚,通靈性還親人,跟着咱們船走了不久,想必是姑娘長期投喂的功勞。”我道。
漁女謙讓道:“哪裡哪裡,我和客官一樣,也愛養個小玩意。也不費事,随便喂幾根骨頭罷了,說來慚愧,跟着我總是饑一頓飽一頓的,真是對不住它們。”
那幾隻魚都快攆上阿泥那麼粗了,還虧待。
但我還是贊同道:“是的,咱們養這種小玩意的,總是會擔心的。”
阿泥應該沒聽見,聽見估計就沖進來咬我了。
船裡人肉馄饨,船下有吃人肉長成的大魚,這确确實實是條賊船了。不僅是條賊船,那幾條魚養肥了賣,這就是條完整的産業鍊了。
想到這裡,我不由自主地想起過去一周裡吃的那麼多鳜魚裡,是不是也有這樣的。
有點惡心了。
我和漁女虛情假意地寒暄了一通,估摸着點穴的期限到了,終于裝不下去了道:“為了防止姑娘半途取了我們這一人一狐的小命,恕在下冒犯。”
我拿筆在河裡涮涮,在她面上畫了幾筆。然後挑了個碗在河裡涮幹淨,裝了一碗水遞給她。
漁女狐疑看我一眼,往碗中看去。
水面空蕩蕩,隻有一片雪白。
如果有人現在看她,其實會看見,一幅堪稱驚悚的畫面。
現在的漁女,面上五官已然全部抹去。無鼻無眼,無眉無唇,隻剩一片慘白,像一幅剛剛展開,畫師還未落筆的畫卷,也像剛剛紮好還沒來得及描摹五官的紙人。
這是畫皮的第一步,抹去客人五官,再由畫皮師重新繪制。這也是為什麼我要燃香讓客人昏睡去的原因。
漁女摸上自己臉龐,尖叫一聲,猛然推開我,向艙外跑去,瓷碗砰然落地,濺了一地水花。
“妖人妖人!你用了什麼妖術。不對,我怎麼還能說話。我還能看見。”漁女咬牙看向我,終于卸去面上風輕雲淡地僞裝。
無目而能視,無口而能言。五感不失,六魄皆勸。我是個畫皮師,說到底隻在皮肉上做文章。
“一些小把戲而已。”我把碗撿起來道,“把我們送到荊州後,我自然為你解開,我若死在這船上,你一輩子也隻能這樣見人了。”
“真是能人異士,叫我開了眼。”漁女冷笑道。
我道:“不算是能人異士,在下隻是個畫畫的。”
“風裡雨裡撐船多年,今朝船翻了。好好好,我送你到荊州。”漁女按下鬥笠遮住面容,走到船頭撐篙。
一路順風一路無言,如今她恨我恨得咬牙切齒,想來也不會有閑心跟我繼續唠嗑。
山水迢遞間,荊州的古渡口近在眼前,漁女進艙對我道:“給我解開。”
“還沒上岸呢,萬一你反悔,一竹篙把我打下水,或是那渡口裡有些你的好友同門,得了你的暗号一哄而上怎麼辦。我們這一人一狐,性命堪憂啊。”我道。
漁女死死攥着手裡竹篙,咬着牙給我們送上了岸。
上了岸,我信守承諾抱着阿泥對她道:“沒什麼别的法子,把你養的那幾條魚殺了,加上觀音廟裡的第一捧香灰,岸邊長了三年往上的桃樹皮并一小盅午時三刻研的墨汁煲湯,出此之外什麼都不加。一日三次,過幾天就能恢複如初。”
漁女臉被鬥笠遮得嚴嚴實實,冷笑道:“我記着你了,師承何處,敢不敢報上名來。”
我沒理她,轉身抱着阿泥走了。
一道寒光自漁女袖中襲來,我雙指截住,回頭道:“玉合門下大弟子,是我故人,你要是不服可以去找他。”
漁女一擊不成,撐船離去。
走出許久後,阿泥問我:“那法子真有用?怎麼聽着那麼邪乎,那可是吃人肉長大的魚。還有我怎麼沒聽你說過這個玉合大弟子。”
“你說那法子,我騙她呢,她不喝也行,過幾天就好了。”我道,“她成天讓别人吃人肉馄饨,自己也該試試,又不是真讓她吃人肉。”
“至于玉合門下大弟子。”我笑道,“那是我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