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江湖,縱有無相慈悲,然天命如棋,終在護世之路中燃盡命火,以身殉道,重入輪回。
天幕卦盤,預示之谶,千難百劫,接下來,又該輪到誰呢?
是上面顯示的佛劍前輩,還是劍子前輩?
亦是雲渡山上......
“衆生渡盡,方證菩提......”素還真指尖撫過經文焦痕,聲音比飄散的殘灰還輕,“菩提道上鋪滿高僧骸骨,渡的究竟是人世衆生執念的苦海,還是天神閻魔難測的威嚴?”
最後一縷夕照掠過眉心朱砂,照見眼底浮起的水光,卻轉瞬被湧動的星芒吞沒。
“菩薩低眉渡衆生,金剛怒目焚己身。”
經書殘灰飄入風中就碎化為塵末消失,不見存留的痕迹,素還真衣袍翻卷似垂天雲幕,掩去了半聲歎息:“總歸......要有人記得他們碎成齑粉的模樣。”
無邊夜色,蒼穹鬥轉,星圖驚變,因果線起。
不知過了多久,碧潭暗流有不一樣的水紋回蕩傳至岸邊,引起素還真的注目。
寒波霧海,氤氲水汽中,一隻奇異的大魚浮沉不定,順着水道,緩緩漂近,定神一看,巨大的魚背上,馱伏一人,身子若浮若沉,正随波流轉,氣息孱弱,不複早前康健模樣,閉眼阖目,蹙眉沉溺,發若流銀,梵文織緯的袈裟,靈光隐黯,如水中攪碎的月影,零星浮沫的殘冰。
“阿難!”素還真驚呼一聲,身如白鶴飛掠,足尖在魚背輕點,旋即就将人抱上岸邊,放下探脈,卻發現懷中之軀冷得像塊寒玉,脈象起搏反應皆無,若不是那一點似有若無的鼻息,竟宛如一具空殼。
素還真心頭一跳,并指按在悉聞阿難頸側,發現阿難的靈脈竟似被人生生抽走似的,這......
“蠹魚孫前輩,究竟發生何事了?”
“素還真啊,人已經交你了,慕少艾交代的任務我完成了,啊,真累,我要休睡了,拜拜!”蠹魚孫說完,就沉入潭底,不再上來。
“前輩,前輩,唉,真是任性的前輩。”事情經過不明,但救人如救火,素還真隻好将人先抱回慕少艾的藥廬,待把人放置竹床之上,此刻有一縷銀輝穿透厚重的霧氣,恰好落在悉聞阿難的身上,月華好似玉液瓊漿為他注入了一絲生氣,阿難的胸膛有了一絲起伏。
“嗯?”素還真隻是一個思轉的念頭,就已并指點向阿難的膻中穴,本命真元化作金絲灌入對方心脈,誰知意外發生,刹那間,識海卷起滔天巨浪,無數記憶碎片順着真元逆流而來:黑暗的密室中,焚香缭繞的結界内,地藏曼荼羅之上,悉聞阿難盤坐在昏迷的佛劍分說身前,手結上品上生印,蓮台般若,随即,那雙通澈的琉璃目睜開,素還真看見那裡面燃起焚天烈火般的決絕,隻見下一秒悉聞阿難手印變化,左掌心向外豎立,五指舒展如綻放蓮花,掌心浮現虛空藏菩薩種子字,右掌心向下平托于胸前,五指并擾微曲如随狀,佛法運轉不息,雙手交疊,兩腕相交成十字,雙掌間距約三寸,形成虛空法界之門,蓮焰化生,破障之力振動三脈七輪,凝指一挑,金色佛脈自他身上續延至佛劍分說長勞宮。
“這是......”
素還真倒抽一口氣,他看到阿難正在施救佛劍分說,而阿難所施之印,正是佛門中“無畏蓮華度劫印”,寫在《地藏十願咒》内,又名“轉因倒果”,曾經為醫治被汗編青抽去筋脈的素續緣,素還真瘋狂研究過關于筋脈斷續的各種方法,因此知曉三教内部皆密藏有此等秘術,但此類法術施行過程兇險異常,可說是一命換一命,曾被設為禁術,本應隻有三教高層批準方能研習,諸如道門玄術中的“移星換鬥”,儒門寶典中的“竊線補絲”,想不到,為了佛劍分說,阿難竟敢啟用禁術。
素還真心下歎息,看着識境中的金絲交錯,宛如複雜的因果不斷漫延交織,之所謂稱為禁術,乃施救者付出越多,之後承受的業力反噬越重,怨孽破執越難。
“因非因處果還生,百轉塵劫苦自萦。倒溯輪回窺本相,無生法裡渡迷津。”
口念法咒,經脈剝離的劇痛,并沒有讓悉聞阿難停住動作,功體的急劇下降,使得他額上佛門象征——白毫蓮印開始起了變化,此刻正扭曲成銜尾蛇狀的紫黑色紋路——正是邪兵衛妄想污染靈台,沒有佛門聖功壓制的邪兵衛想趁機搶奪主控權,自悉聞阿難心口突然暴起青黑色經絡,悉聞阿難承受不住嘔出一口鮮血,卻迅速反手結印,點血為珠墨在空中疾書鎮邪箓文,勾出“金剛伏魔印”,反手拍向自己額頭,努力保住一絲清明。
邪兵衛的邪識在識海深處發出金戈相撞般的獰笑:“你壓不住吾,你馬上要完了,哈哈哈......”
銜尾蛇魔紋越深,每片蛇鱗都是縮小版的逆卍字符,仿若發出尖銳嘶鳴。
本是清靜的藥廬,突然籠罩着森森魔氛,比之上方魔化的琉璃仙境更多幾分兇惡。
不遠的寒潭底暗流驟然湍急,幾尾銀鱗魚驚慌躍出水面。素還真指尖金芒忽明忽暗,識海中的琉璃佛目正被猩紅浸染——阿難額間白毫蓮印若隐若現,已壓不制魔紋的凸顯,佛光流轉的筋脈此刻化作無數赤色絲線,正将佛劍分說體内翻湧的魔氣盡數吸納。素還真忽然嗅到若有若無的曼陀羅香氣,這分明是佛者即将堕魔的征兆。
"不可!"素還真忘卻此時處境,禁不住伸手,想強行幫助佛者制魔,卻見阿難胸前的菩提佛珠接連炸裂。有九重佛塔虛影自虛空浮現,每層塔檐懸挂的鎮魔鈴铛正被無形之力扯斷。最頂層的舍利佛光中,赫然映出佛劍分說被魔氣侵蝕的佛牒,而阿難正三魂七魄化作金砂修補劍身裂痕。
“阿難......”明知時空不同,此事無可轉圜,素還真卻依然心有不忍。
藥廬外忽起罡風,慕少艾晾曬的紫參須打着旋兒貼上窗棂。素還真轉頭望去,竹簾縫隙間漏進的月光竟凝成觀音千手相,其中三隻玉臂分别拈着枯萎的優昙花、斷裂的降魔杵與破碎的輪回盤。當他伸手觸碰時,幻象倏然消散,隻餘案頭銅爐升起一縷青煙,在空中勾勒出"摩诃彼岸"四字梵文。
"好友,你總說我算無遺策......"素還真将真氣凝成三十六根金針,依次刺入阿難周身大穴。當最後一針刺入神庭穴時,阿難發間突然浮現金色梵文,素還真認出這是地藏十願咒的逆轉形态——本該渡盡衆生的經文,此刻竟在吞噬施術者的功德金光。
床榻邊的藥杵無風自動,在青石地闆上刻出深深溝壑。素還真瞥見地藏曼荼羅中,代表阿難的蓮座正被業火焚燒。他急忙咬破指尖,以血為墨在阿難眉心畫出倒懸卍字,卻見鮮血剛觸及皮膚便化作黑煙,隐約傳來無數怨魂的嘶吼:「毀三寶,五逆倫,出佛身血,當墜無間,當墜無間......」
悉聞阿難陡然睜眼,坐起身,琉璃色的瞳孔中流轉着卍字佛印,定一眼看了下素還真,竟反将那團黑煙打入素還真胸口。
"怎會......"素還真瞳孔驟縮,阿難做完之一舉動後,卻又閉目倒回榻上,幹淨利落,仿若剛才隻是回光返照,但素還真此時分明看見阿難左手指骨浮現七顆黑痣,這正是《大日經疏》記載的"七苦梵印"。傳說唯有發願替衆生承受七世苦難的佛修者,才會在逆轉因果時顯現此印。窗外忽有螢火彙聚,凝成半卷泛黃的《楞嚴咒》飄落榻前,經文觸及阿難身軀的刹那,竟顯現出血色批注:
「舍利弗,若有菩薩以己佛性為薪,燃三毒火,當知是人......」
後半截經文被焦痕吞噬,素還真卻覺渾身發冷。他想起之前在鎏法天宮見過的壁畫——那位以身飼魔的羅漢尊者,正是渾身燃着青蓮業火,将魔氣引入自己空無佛性的軀殼。此刻阿難脖頸浮現的淡金紋路,與壁畫上的羅漢像逐漸重合。
"這就是你選擇的天命嗎,阿難?"素還真突然按住阿難腕間跳動的金線,那是連接佛劍分說的因果紐帶。曾經記憶如潮水湧來:
【悉聞阿難: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素還真,吾要去找吾的真心人。
素還真:誰是好友的真心人?
悉聞阿難:也許是胸口有三顆朱砂痣,隻要他對吾說三句我愛你,就可以讓我得證大道,得道證佛的人。】
......所有畫面最終定格在虛空藏菩薩的悲憫法相,菩薩手中寶鏡映出的,竟是素還真此刻驚痛交加的面容,他耳邊仿若有驚天劍鳴炸開,放在桌上的般若劍竟自動出鞘三寸。
素還真握拳抵在胸襟,努力平複心情,但胸口灼燙的熱度卻一點也不減弱。
他看着榻上閉目無知知覺的人,幾近無聲地道:“好友,說笑了。”
“是吧.....”
明鏡水月,菩提量劫,情動心動,最難.....
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