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逸直皺眉:“慎言。”
柳意歡不以為意地聳聳肩:“怕什麼?狗皇帝又聽不到。”
她補充道:“你放心好了,在外人面前我可不會這麼口無遮攔,不逞一時口舌之快的道理我還是曉得的。”
柳逸直無奈歎氣,揚聲道:“繼續走吧。”
馬車笃笃向前行駛,一炷香後便來到了杳雲居。
大門口,所有花木都卸下了馬車,沿着牆根擺了兩排,兩個花匠和八個小厮端端正正背着手站成了一列。
柳逸直給兩位懂行的花匠和承平都發了一份标注過的杳雲居平面圖,叮囑他們不要去小飛樓附近,以及不要大聲喧嘩以後便讓他們忙去了,花匠立即組織小厮們把花木搬進院子裡,種花大業如火如荼地進行。
柳意歡嘴上說着是來監工,可其實活都交給承平幹了,她自己則帶着丫鬟在杳雲居内到處轉悠,不多時就沒了蹤影。
柳逸直還要修複殘缺的陣法,沒功夫管她,也隻能随她去了。
他擔憂地看了一眼半山腰的小飛樓,心想應該沒那麼快出關吧?他又設下了一層隔音的結界,外面的動靜應該打擾不到她,嗯,應該。
于是柳逸直便貓進犄角旮旯裡修複陣法去了。
“小姐,三少爺不是不讓我們靠近小飛樓嗎?”小翠懷裡抱着一把小鋤頭,跟在柳意歡身後面帶愁容地問。
柳意歡貓着腰,把手放在唇前“噓”了一聲,壓低嗓音道:“我們又不進去,就隔遠點看一眼,三哥不會知道的。”
兩人蹑手蹑腳地穿過竹林之中的九曲回廊,走過月洞門,來到了假山之下。
趴在太湖石假山上,柳意歡踮着腳往斜上方的小飛樓望去,正好有一株橫斜過來的臘梅擋住了她的視線,任她怎麼踮腳也看不到閣樓的全貌。
柳意歡改了心思:“我們回去。”
小翠心花怒放:“不偷窺了?”
柳意歡:“去竹林那裡,從回廊上應該看得見。”
小翠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
兩人原路返回,不一會兒柳意歡便找到了一個絕佳的偷窺地,位于九曲回廊的盡頭,和小飛樓隔空相望,正好能将整座閣樓納入眼中。
柳意歡蹲在竹林裡,握着小鋤頭假裝自己在挖竹筍,實則一門心思注視着對面閣樓的動靜。毫無成效地刨了一會地以後,柳意歡把頭偏向身側的小翠,眼睛則直直看着閣樓,她道:“翠兒啊,你說那姑娘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子?”
僅有的一把鋤頭在柳意歡手裡,但覺得不能讓小姐幹活而自己在一旁看着的小翠也蹲了下來,兩手百無聊賴地撕着地上的枯竹葉,她搜刮了肚子裡的墨水,猜測道:“想必是個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女子吧。”
“膚淺!”
柳意歡重重鋤了一下地,語重心長道:“翠兒啊,看人不能隻看外表的,若一個人的心是黑的,那她長得再好看又有什麼用?你得擦亮眼睛啊,否則被人吃幹抹淨了都不知道。”
小翠了悟:“是,小姐!”
“像我三哥這樣優秀的男人,也隻有同樣風采卓絕,才驚四筵的姑娘才配得上他!”
小翠表示完全贊同:“沒錯!”
“要是她無德也無顔,那我們就絕對不能同意這門婚事!”
“不同意!”
主仆二人蹲在地上蛐蛐了半天,當然主要是柳意歡叨叨叨,捧哏小翠好好好。
腿蹲麻了,柳意歡站起來活動了一下,眼睛望着小飛樓,目光卻飄向了遠方,低語呢喃着:“三哥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的呢……”
柳意歡的心中生出了幾分惆怅,她想象着自己手中的不是鋤頭而是刀劍,有模有樣地比劃起了“劍舞”,口中還念念有詞:“修仙之人嘛,必定是氣貫長虹,出凡入勝,西上蓮花山,迢迢見明星……”
她單手拎着鋤頭,在空中輕柔而緩慢地劃過半圓形的軌迹,同時身子慢慢往後轉,“素手把芙蓉,虛步蹑太……”①
最後一個字落下之前,她半個身子已經轉了回來,自然也看見了悄無聲息站在自己背後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寬寬松松的月白衣袍,一頭烏黑長發垂落至膝彎,發尾随着清風微微飄動,若即若離地撩撥着橫斜在她腿邊的一枝青竹,她雙手環胸,懶洋洋地靠在朱紅廊柱上,朱唇粉面,圓圓的漆黑杏眼中含着一抹好整以暇的笑意,她勾起唇,嗓音如春日剛解凍的山間泉水一般好聽。
“你是柳逸直的妹妹?”
“……清。”
柳意歡愣愣地吐出了最後一個字,手上一松,鋤頭沒了禁锢,便徑直落了下去。
“小姐!腳!”
小翠的驚呼傳入耳中,柳意歡猛然回神,然而她本就隻别扭地轉回了上半身,手忙腳亂之下沒能及時将腿縮回來,她似乎聽到了鋤頭砸在腳尖的沉重響聲。
柳意歡緊緊閉上了眼睛,然而預想中的疼痛遲遲沒有到來,她睜開一隻眼,望見鋤頭懸浮在空中,離她的腳背隻隔着一個手指頭的距離,鋤頭自己往旁邊挪了一下,然後“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