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曆持續了一整天的春雨,雖然空氣中彌漫着草木清香,但天穹卻沒有因此變得清澈明朗,黑沉沉的天上沒有一顆星星,夜色如濃墨化開,樹上的花瓣早已被連綿不絕的春雨打得稀碎,隻有向陽面的些許樹杈長出了嫩黃的新芽,風吹樹動,像是在漆黑暗夜裡踽踽獨行的、衣衫褴褛的遊人。
卧泉城的達官貴人們都集中在東、北兩個方位,那裡鱗次栉比,街道整齊,入夜以後,家家戶戶緊閉房門,還有身着甲胄的武侯提着槍到處巡邏,偷雞摸狗的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本事在銀槍之下逃脫。
相比之下,西南方向就松散得多,居住于此的大多數是平民百姓,房屋有大有小,街道也不甚俨整,三教九流混迹于此,滑得如泥鳅,隻要鑽進四通八達的小巷子裡,任誰也抓不住他一片衣角。
但眼下的情形不容樂觀。天還未黑,羽林衛們便奔波城中,到處張貼布告,緝拿懸賞人犯,南城這等魚龍混雜之地更是他們搜查的重中之重,往日裡在大街上晃蕩的賭徒和酒鬼也消失了,沒人敢在這個時候出頭鳥,家家戶戶緊閉門窗,寂靜的夜裡隻有羽林衛粗暴的拍門聲格外清晰。
“砰砰砰!”拍門聲響在自家門口,跛了一隻腳的男人披着衣裳,艱難地跑去開門,衛兵們可沒有那個耐心,還不等他撥開門栓,便大力地撞開了門,男人猝不及防,一個踉跄摔倒在地上。
衛兵們接二連三沖進了這個略顯寒酸的家中,婦人抱着孩子縮在床角,看着在屋子裡橫沖直撞不知在搜尋什麼的官爺瑟瑟發抖。
屋子不大,有沒有藏人一目了然,男人半邊身體都沾了污泥,眯起眼睛湊在燈下,仔細看了看官爺手中欽犯的畫像,沉默着搖了搖頭。
來去猶如一陣風,羽林衛們魚貫而出,男人又踉跄着将大門門栓插上,染了一身春寒的身體鑽進已經變涼的被窩。
婦人憂心忡忡道:“這麼大的陣仗,莫非是什麼江洋大盜?”
男人回想了一下畫像上樣貌清俊的長發女子,搖了搖頭。
“是個女的,不知道犯了什麼事,和咱們也沒幹系,快睡吧。”
昏黃的燈光一下子滅了,拍門聲與犬吠聲都在很遠的地方,一家三口又沉入夢鄉。
他們不知道的是,在自家後院牆根處的杏子樹上,一隻染滿血污的手撥開了繁茂的樹葉,露出一雙藍色的眼瞳來,像是盛了一汪碧水,折射出泠泠幽光來。
羽林衛們找不到人,早已去别處尋找了,岚孟謹慎地用神識探查了四周,确認沒有危險以後才将靠在樹幹上輕喘呻吟的男子扶了下來。
柳逸直額頭上冷汗直冒,失血過多令他雙頰和嘴唇都沒有一絲血色,滿身的血污集中在身體左半邊,不消多麼仔細觀察,便會發現他的左肢空空蕩蕩,大臂從中間被人用刀劍斬斷,一層靈氣凝聚而成的薄膜覆蓋其上,勉強止住了血。
岚孟小心翼翼地将柳逸直扶進了這戶人家後院裡用來放柴禾的簡陋柴房裡。說是柴房還算是擡舉了,隻不過是搭了幾根木頭,在上面鋪了雨布防止柴火被雨雪淋濕而已。一個冬天過去,原本堆滿了整個柴房的柴禾也快用完了,這才有餘地能讓兩個手長腿長的人擠了進來。
白皙的腕子沾了血污,一枝薔薇藤從青色血管處爬了起來,生長速度極快,不多時便長得枝繁葉茂,攀爬上柴禾和房梁,将整個空間覆蓋地嚴絲合縫,莖上吐出細小的花苞,随着岚孟手指的動作,一朵接一朵綻放開來。
一抹薔薇花幽香争先恐後鑽入了柳逸直的鼻中,驅散了鼻腔之中的血腥氣,他勉力睜開眼,望見一朵朵薔薇花亮起淡黃色的光芒,照亮了近在咫尺的姑娘的眉眼。
她的發絲和眼瞳俱變成了藍色,比他第一次見到的更為深邃神秘,眼底似有星光閃爍,看着那半截手臂的神情十分認真。
揮刀之人下了殺招,加之刀刃極其鋒利,斷口十分平整,竟沒有一點骨頭渣子,所以岚孟隻用從九尾狐銜青那裡得來的天泉水淨了一下手,再仔細清洗了手中的斷肢,然後帶着涼意的手觸上柳逸直的左臂,将殘破的衣袖一把扯斷了,将天泉水瓶口湊近他的傷處,低聲道:“忍着。”
下一秒,柳逸直便感覺到左臂傳來一陣劇痛,初時是刺骨的冰涼,像是跌進了萬年寒池一般冷入骨髓,緊接着是被烈火燒灼的刺痛,像是有一萬隻螞蟻在啃噬,又痛又癢,他忍不住掙紮起來。
忽然感覺身上一重,女子靠了過來,以一種極其暧昧的姿勢貼着他,一手按住他的左肩防止他掙紮,一手提過斷肢,将兩處斷口對準了按壓在一起。
柳逸直頓時感覺一陣滅頂的鈍痛從左臂襲來,瞬間便淹沒了他的意識,疼得他想失聲慘叫,但追兵尚未走遠,随時都有被發現的風險,因而他隻咬緊了牙關,殷紅的血源源不斷從齒縫中溢了出來。
岚孟不敢松手,腕上的薔薇藤分成如線一般粗細的細絲,紮進了柳逸直的胳膊裡,像是穿針引線一般将斷肢和本體縫合在一起。
察覺到身下之人的掙紮沒有方才那般劇烈,她稍微松開按着他肩膀的手,轉而将手腕貼近他的唇,命令道:“咬。”
柳逸直下意識張口咬住了那一截皓腕,犬齒深深紮進血肉之中,嘴裡的血腥氣被一陣甜香代替,他叼着她的手腕不敢動,巨大的痛楚讓他的腦子變作一團漿糊,雙眼浮上了水霧,他極力睜開眼,卻看不清她的神态,隻有那一抹刺眼的藍色映入他的眼簾。
見人咬着自己的手腕卻沒有下一步動作,岚孟湊近他,急切道:“吸血啊,愣着幹什麼?”
幾乎是話音剛落,她便感覺手腕上一陣刺痛,理智近乎消失殆盡的男子仿佛變成一個渴望着鮮血的猛獸,他急切地吮吸着,鮮血源源不斷從她手上被吸入溫熱口腔之中。
岚孟扭頭看向右側,在她的血的滋養下,柳逸直的左臂正快速恢複着,長出新的血肉和骨質,将斷肢連接在了一起。
她捏着柳逸直的下巴,将手腕從他口中釋放了出來,脫力般往後跌坐在了薔薇藤上,她擡手擋在眼前,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
空間太小,兩人的腿相互碰撞擠壓,熱度相互傳遞,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真實發生,柳逸直奇異地感覺暖意從想接觸的地方蔓延開來,逐漸傳至全身。雖然左臂依舊一陣一陣地發疼,但他已經不再冒冷汗,腦海裡的眩暈感也逐漸退去,眼神逐漸清明,他啞聲道謝。
岚孟沒擡手,悶悶地“嗯”了一聲。
“若不是為了救我,你也不會被砍斷一隻手,就當是還了你這情。”
在察覺到國師身上的異樣之時,她瞬間就将人甩飛了出去,本想立即逃走,可幾個黑衣人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招式淩厲,刀刀緻命,從他們身上的氣息判斷,是朝聖道的魔修不錯。
敵衆我寡,她護住自己不受傷就已經很是費力,根本騰不出手來給柳逸直傳訊。勉力殺了幾個魔修以後,她身上也挂了彩。剩餘三個魔修配合默契,先是奪了她手中參劍,再架空了她的四肢,剩下一人舉着刀兜頭朝她劈來,好在柳逸直及時趕到,替她擋下了這緻命一刀,她也完成蓄力,奮起重創了三個魔修,帶着柳逸直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