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上他的腳步,常邖剛想回話,就聽道巷子裡傳出的聲音。
“你們這個神奇寶貝蛋真能孵出小貓嗎?”
是邖包的聲音。
“禦澤哥說的話還能有假?”武钰潇回道。
巷子可疑地沉靜下來。
武钰潇咳了兩聲,清嗓子道:“總之,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還是要相信禦澤哥哥……包子哥你又欺負我師兄!”
邖包直呼冤枉:“我又怎麼欺負他了?”
“他一個人拿那麼多盤子,你怎麼不幫忙?”
“不用。”然而龍傲天的回應很快被兩人鬥嘴的聲音壓過去了,根本無人在意。
兩人吵吵鬧鬧地從巷子裡出來,身後跟着想說什麼卻插不進去話的龍傲天。
“他們幾個根骨都不錯,是好苗子。”丁老頭望着三人的背影,目光和藹。
“你想當他們爺爺?”
“……”
丁老頭低頭掃視一圈,可能是沒有趁手的物件,又擡頭瞪他一眼:“今天好日子,我不和你計較。”
等常邖跟丁老頭回到主街的時候,已經有不少人落座。
背對他們的李錦歌、隋含玉和武钰潇三人湊在一起,不知道在說什麼悄悄話,即便用手遮擋也掩不住臉上的笑容;龍傲天在不遠處跟着葛東幫人擺盤,邖包則十分沒有眼力見地坐在了桌對面葛辰和臨清之間。
“師父和禦澤哥怎麼不坐下?”身後的葛青端着魚湯走過來,一旁是幫忙拿菜碟的棠梨。
“這不在等你嘛。”常邖笑道。
“禦澤哥哥坐這坐這!”武钰潇向他招手,拍拍身邊的空位。
“那邊也有很多位置。”棠梨小聲提醒道。
對面的邖包和不遠處的葛丹也在邀請他過去。
手指突然被一隻軟乎乎的小手攥住,常邖低頭,是不知道何時過來的阿黛。
“禦哥哥過來一起坐!”
“你倒是受歡迎。”丁老頭哼笑一聲,徑直走向桌前,随意找了個位置坐下。
暮色四合,燈籠下橘黃的光暈描摹出圍坐長桌的每一張臉龐。
白日裡集市的喧嚣已沉澱為一種更深沉的、飽含期待的喜悅,此刻在長桌旁彙聚、發酵,蒸騰出人間至暖的煙火氣。
杯盤交錯間,是家長裡短的閑聊,是豐收的滿足,是彼此安康的樸素祝願。沒有客套,沒有隔閡,隻有一種心照不宣的親密與依靠。
那種情緒又出現了。
明明是再熱鬧不過的場景,常邖依舊感受到某種疏離試圖将他隔離在外。就像他再怎麼融入人群,依舊有一個清醒的自己站在遠處靜靜觀察着一切。
将不合時宜的念頭甩掉,常邖低頭,注意到正在認真嚼米飯的阿黛,就夾了塊肉給她。
阿黛仰起頭,對他揚起一個燦爛的笑。
“禦哥哥以後也會成家嗎?”
“成家?”被突如其來的問題弄得一懵,常邖瞥見不遠處正在接受父母祝福的一對男女,也就知道了它的來源。
“阿娘說,就是愛你的人和你愛的人住在一個房子裡。”
即便阿黛的解釋有歧義,但常邖沒有指出,因為細究的話似乎也沒什麼不對。
或許看他沒立即回應,阿黛又想到另一種可能:“禦哥哥有家了?”
常邖還是無法給予答複,他已經好久沒體會過“家”這個概念了。
哪裡算是他的家?
“愛禦哥哥的人,和禦哥哥愛的人……所以禦哥哥住在阿黛家裡,阿黛的家也是禦哥哥的家……”阿黛無意識地撥弄碗裡的米飯,陷入自己的思維裡。
愛我的,和我所愛的……常邖跟随阿黛的引導,開始想象起這樣的家。
食物的熱氣袅袅上升,融進柔和的燈火裡;近處,是碗筷輕碰的叮當,是低聲的絮語和關切的詢問;遠處,是碰杯的脆響,帶着酒意的、渾厚爽朗的笑談;更遠處,是無拘無束的歡笑,追逐與嬉鬧。
常邖坐在喧鬧的暖流中,目光無意間越過攢動的人頭,與遠處的李錦歌撞了個正着。她舉杯示意,用力一晃,随即豪氣地一口悶掉。身邊的隋含玉赧然一笑,又看向嘴裡塞得鼓鼓囊囊的武钰潇,跟手裡的大骨較勁。對面的葛東攬在龍傲天肩上倒酒,嘴裡似乎還在絮叨着什麼趣事。距他們不遠的葛辰,則是笑着聽邖包眉飛色舞地講些什麼。
我的家……我所愛的……
挑好的魚肉推到面前,常邖回神,正要感謝貼心的葛青,就見他驟然變了臉色。
“禦澤哥你……”
感受到液體從下巴滑落,常邖側身避過阿黛的視線,捂住鼻子安撫葛青。
“沒事,就是有點上火,我去洗把臉,你看着點阿黛。”
說完,便飛速離席。
血噴濺在地上,很快與夜色相融。
眼前一片昏黑,金星亂迸,耳畔亦嗡嗡作響,常邖蜷縮在巷子盡頭的角落,額頭抵在冰冷的地面,大口大口地喘息,像一條失水的魚。
這次的疼痛比以往更為嚴重持久了些。抖着手将藥吞下,痛處卻沒有絲毫減少。
他痙攣着,指節用力摳進腹部丹田所在,想以痛止痛,緩解體内那無休無止的絞殺之痛,可是仍沒有任何效果。
意識開始模糊,剛剛遐想的畫面在腦中閃爍浮現,又瞬間碎裂消散。他依稀聽見遠處有模糊人聲傳來,卻又像隔着一層厚厚的、沉悶的棉絮。
片刻,那聲音清晰起來。
“禦澤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