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海島的秋夜總是很悶熱,晚風帶着粘膩穿過街道,一路裹挾人間的油煙臭氣,在小巷裡橫沖直撞,撲到人臉上跟扇巴掌似的。
第四次繞回同一個巷口,方慎終于忍不住眯起眼睛,覺得自己快被穿堂風扇死了。
别打了别打了!
前方慢悠悠走着的歐陽光看背影還挺怡然自得,似乎絲毫不受巴掌風的影響。
不過也是,這貨臉皮早已厚成城牆,感覺不到十分正常。
手機亮起,方慎低頭看了一眼。是方謹發來的消息:“媽媽今天狀态還行,我收拾收拾也快睡了。”
他盯着短短一行字來回看了半天,終于松了口氣,低頭敲敲屏幕,回道:“我明早回去幫忙。”
自己這麼晚還跟個二愣子似的在外面亂晃,除了因為歐陽說想聊聊,其次就是為了等方謹的這條消息。
老媽已經住院快一年多了,他習慣每晚都确認老媽的情況,否則根本睡不着。
“不用,你呆學校。”方謹回得很快,“該玩玩該學學,不用你操心這些。”
沒多久又補上一句:“别來啊,來了我拿掃把給你打出去。”
方慎看着手機,有些哭笑不得,搓搓有些發麻的臉。
既然老媽沒事,那就沒有待在外面的理由了。
他将手機熄屏放進口袋,默默盯了歐陽半晌,擡腿就是一腳:“再逛幾圈天都亮了,想幹啥,把我當狗溜呢?”
歐陽跟後腦勺長眼似的突然往旁邊一讓,方慎踹了個空。
随即懷裡“汪”了一聲,從肩膀上探出來個毛茸茸的狗頭,吐着舌頭沖他呼哧。
“哎,”方慎縮了縮,“哥,沒說你。”
歐陽笑着摸摸狗腦袋,轉過頭來看他:“周末沒課也不門禁。在學校周圍繞一繞,你急什麼?
“我,要,睡,覺。”方慎伸手從路邊花壇裡揪下一片葉子,捏着葉子指指他,“哪像你,學校都不用回。”
“我不用回學校是因為我有比賽。”歐陽拖長聲音回他,“明天就得飛首都培訓,下次見面不知道什麼時候了。”
方慎沒接茬,将葉子放在毛茸茸的狗腦袋上,十分滿意地欣賞了一番,這才看向歐陽:“直接說正事,大半夜從把我找出來不能是為了聊一晚上食堂翻新的吧?”
歐陽聽見這話也不惱,拍了拍狗腦袋把葉子拍掉了。
“你跟羅希帆分手了?為什麼?”
他轉過身,語氣很平緩。路燈照得他眼鏡反光,看不清神情,還挺有幾分陰謀家的風範。
方慎聞言嗤笑一聲。
繞這幾圈歐陽嘴裡一直在扯些不着邊的廢話,搞半天原來中心句在這呢?
真是夠煞費苦心。
歐陽等着他回答,也沒說話,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
“分了快兩個月了,現在才提起來,你網速不行啊。”方慎雲淡風輕地開口。
“現在才提起來是因為前兩個月沒人找上我。”歐陽看着他,“羅希帆把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所有人都在議論,已經有人問到我這了,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會來找你?”
方慎不耐煩地揮手往歐陽肩上一拍:“行了,我談哪個不是沸沸揚揚,差他一個嗎?”
話音剛落,歐陽肩上的狗收了舌頭,邊掙紮邊沖方慎一通嚎。
聲音不小,在淩晨的街道上傳出很遠。
還挺護主。
“兜兜!”歐陽抱着它彎下身,“NO!”
那狗收了聲,從歐陽懷裡鑽出來,小小一團在地上開始打轉。
歐陽一指它:“兜兜,坐!”
那狗乖乖坐在了地上。
歐陽摸摸它腦袋,從口袋裡掏出個狗餅幹遞到狗嘴邊:“好狗。”
方慎抱着胸低頭跟狗對視了一會,移開視線
“聊夠了吧?我真走了。”方慎看着旁邊的花壇,“你比賽好好比。”
“謝謝。”歐陽的聲音帶着笑意。
方慎收回目光,轉身朝學校快步走去。
“方慎!”歐陽叫了他一聲。
方慎回過頭。
“收心學習吧。”歐陽說,“你其實很聰明,就是——”
方慎扭頭就跑。
學校在郊區,原本白天就冷清的街道,到了淩晨更是空無一人。他邊走邊張望了一番,挺大一條馬路,除了自己看不到其他人影,唯一的動靜隻有聒噪的蟬鳴和越來越近的打更聲。
天氣實在悶熱,他抹抹額頭,摸到一手薄汗。
打更聲?
方慎回過神,停下了腳步,朝聲音傳來的巷子望去。
這年代哪來的打更聲?
“咚!”
許向鳴被踹倒在地,剛掙紮着要站起身,又是一腳,帶着風朝他肚子飛來。他猛地撞到身後硬邦邦的圍牆上,頓時感覺自己的内髒全都扭曲成了一整團。
“不好好在學校呆着,半夜來這種鬼地方打工,你怎麼想的?”老爸逆着光站在身前,手裡還銜着一根點燃着的煙,語氣很平靜。
許向鳴捂着肚子,輕輕吸了口氣,感覺渾身都抽着疼。
為了逃離老爸的黑惡統治,自己特地趁着周末學校沒門禁的晚上來附近海鮮加工店兼職,雖然賺得不多,好歹有一分是一分。
隻是沒想到剛做幾周,老爸跟條警犬似的聞着味兒就找來了。
老爸将煙舉到嘴邊吸了一口,許向鳴眯着眼睛擡頭,看着老爸因背光而黑漆漆的臉。
路燈刺得他視線模糊,隻能隐約看到煙頭末端猩紅的火星在黑暗中一明一滅。
許向鳴抿了抿唇,輕輕開口:
“我要搬出去。”
男人冷笑一聲,煙從嘴裡噴出,在空中混作一團,跟逃命似的很快就散了,許向鳴盯着煙霧,目光漸漸渙散。
小時候老爸經常吐煙逗他玩,一串串煙圈跟施法似的從他嘴裡冒出來,許向鳴會指着煙圈喊這是天使的光環。
老爸會笑着,朝他吐個小煙圈,用手把煙圈朝他腦袋上扇,說向鳴現在也是個小天使啦。
腹部又一陣劇痛,許向鳴手撐着地闆,在地面上抓了抓,抓到一手小沙石。他看見老爸彎下腰,在路旁撿起根手臂粗的木棍,放手裡掂了掂,轉身朝他走來。
哈哈,完啦——
許向鳴閉上眼睛,心裡忍不住地要笑。
許向鳴,又把你老子整破防啦。
木棍落下的一瞬間,他甚至都沒感覺到痛,隻聽得一聲悶響:“嘭!”
大腦一片空白。
等身體感受器後知後覺開始工作,老爸的第二棍也早已落下。
“我供你吃,供你穿。”男人拿着木棍往許向鳴背上掄着,壓着嗓子一字一句地開口,“你跟我說想搬出去?”
許向鳴弓着身子蜷在地上,後背要撕裂一般火辣辣地發疼。
他不敢叫出聲,這附近人迹罕至,叫出聲不一定有人來幫他,但老爸絕對會把他打死。
許向鳴咬着唇,手腳開始發軟,知道自己已經承受不住幾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