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則也不會有那麼多父母,在女兒婚禮當天松了口氣般慶幸:終于完成了任務。
小時候的林鸢聽見這句話,非常不理解。因為那時的林鸢,大概率不會成為這樣的“任務”。
但一切的可能,終于一場意外。
林鸢當然不會懷疑鄭敏對她的感情。畢竟當年母親嫁給比自己大十二歲,兒子都已經上大專,身體還不好需要人精心照顧的男人,說到底,也是為了她。
有了這場婚姻,才有了她來北城上學生活的機會。
但母親也已經不是她一個人的母親。她不僅是她的媽媽,也是這個家的女主人。
“鸢鸢,我知道,你沒談過戀愛就相親,多少會覺得委屈,”鄭敏掃了眼門闆,放輕聲音,“但你想想我和你爸爸,也是相親認識的,不是也過得很好嗎?”
這些年早已爬上老态,卻依舊秀美白淨的臉上透出懷戀。
林鸢心裡一悶,呆呆地盯着自己手指。
她當然知道,鄭敏說的這個爸爸,是她的親生父親。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除了每年清明的祭掃,母女倆仿佛默契地達成了,不再去提及從前的共識。
“鸢鸢,”鄭敏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又試探着問,“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鄭敏這句話,像在林鸢裹了根刺的心口軟軟捏了把,迫使她猛地擡頭。
近在咫尺的書桌上,那張高中畢業的大合照人影模糊。
林鸢窒悶地呼了口氣。
“放心吧媽媽,”林鸢笑道,似乎很驕傲的語氣,“我沒有喜歡的人。”
-
林鸢洗完澡回卧室,毛巾捂着頭發插好吹風機,拉開椅子坐下。
轟隆隆的暖風聲裡,那張合照安靜地立在原地。
她不是沒有和江随的單人合照,卻從來沒有光明正大擺出來過。
高三畢業那一年,拿到班級合照的林鸢,特意拿攢了兩個月的零花錢,買了個合尺寸的金屬相框。
理科班女生本來就不多,又因為江随的關系,其實她和班裡同學,關系算不得多親近。
但她還是将這張合照,擺在了目光所及之處。
後來的許多次,在被某些情緒來回拉扯的間隙裡,她都有想過把這張合照收起來。
但又沒來由地會想:已經擺出來的東西再收回去,是不是會讓人覺得欲蓋彌彰。
林鸢有時覺得自己也挺可笑的,真是應了後來網絡上流行的那句話:你的人生其實沒有那麼多觀衆。
就像她别扭的小心思,其實根本無人在意。
手機屏上突然亮起的綠色橫幅,将她晃回神。
林鸢撥弄頭發的那隻手去拿手機。
李想:【下個月同學聚會去不去?】
對方是江随朋友,她的高中同屆校友。内容和發信人并不匹配的一句話。
林鸢愣了兩秒,耳朵一燙。
“嘶——”吹風機的風口碰到了耳朵,林鸢趕緊關掉開關,放下吹風機,歪頭,拿指背的涼意貼住被燙到的地方。
還沒放開的手機又是一震。
李想:【接電話。】
幾秒鐘後,手機像個燙手山芋,在她手心裡孜孜不倦震動起來。
接不接?
說什麼?
他要說什麼?
有病?
即便無人看見,拇指劃開接聽的動作也要顯得随意又自然。
她倒要看看這男人又要說些什麼。
逃避顯得她在意什麼一樣。
屏幕貼上臉頰,林鸢沉默。
對面像是沒料到她會這麼容易就接,顯然有一兩秒的置空。
“她就是放假回來看她爺爺奶奶,順便叫我吃個飯。”
慣常慵懶的語調,卻少了點平日裡吊兒郎當的意味。
莫名其妙沒頭沒尾的一句解釋,卻聽得林鸢思緒翻滾。
韓知希高中就去了國外,當年出國前在操場和江随告别,轟轟烈烈猶如偶像劇照進現實的一幕,直到現在,都在他們那屆校友群裡被反複熱議。
林鸢并不想回想。
可面對他們的故事,她就像個被資本摁頭喂飯的倒黴觀衆。不想看,卻每個頻道都在熱播。
她承認,對江随的一切,她做不到雲淡風輕不在意。對她而言,想放棄一件事情,最好的辦法就是徹底隔絕。
本以為一年的時間,不去見面,不給回應,有些東西終歸是能淡忘的。
可今晚的匆匆一面才叫她認清:要靠時間來遺忘的人,經不得見面。随意一眼,又是重蹈覆轍。[注]
林鸢沒出聲,也沒有挂電話。
胃裡攪湧的酸澀,又在提醒她今晚沒有吃飽。
明明此刻的她應該挂斷電話,站起來,去廚房給自己煮一鍋泡面。
再加個雞蛋。
可她卻像離魂了一樣,不怒不喜地靜在那裡。
長久的沉默,電話那頭突然輕歎了聲。
林鸢握着手機的指節微微收緊。
“‘麻煩你有女朋友的時候,離我遠點兒’”,男人延着尾音,拖腔帶調地無奈複述道。特意放軟的低磁嗓音,過了電流似的帶着蠱惑,“我都記着呢,小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