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時後,林鸢靠在富貴咂舌的會所真皮沙發裡,品嘗特調雞尾酒。
她為什麼不來?
顯得她害怕面對什麼一樣。
一整層樓,就是一個巨大的休閑區,隻接待同一批客人。偌大的空間,美酒佳肴,歌舞升平。
主包廂裡,内凹的回字形大理石茶幾中央,用号稱明代的酒具做冰桶,碎冰裡躺了幾瓶價值不菲的洋酒。有人在另一側吧台邊喝酒聊天,有人站在麥克風架邊點歌。高中時就愛玩兒幾杆的男生,上一邊打起了斯諾克,有幾對男男女女去了隔間的水療室做spa。
每個項目邊都站着侍應,随時待命。
林鸢隻想安安靜靜喝一會兒酒,半小時後就說自己不勝酒力,然後走人。
免得一起結束時,還要假笑寒暄。
體委中氣十足地唱了幾首,坐回林鸢旁邊,麥克風架子邊坐上另外個男生。
新歌的前奏響起,音樂舒緩,應是首不會太快樂的情歌。
果然。
——“你大概是個盲人,
看不到我嬉笑裡的誠懇,
都怪我孤陋寡聞,
錯把你的禮貌當做認真。”
林鸢不常聽歌,上學時工作後,作業和作圖時都喜歡保持安靜,否則思緒很容易陷進曲調和歌詞中去。
她此刻無事可做,捧着無酒精的漂亮雞尾酒小口啜引,自然認真聽歌。
——“要怎麼啟齒,這深藏的心事。
常年寄居在我日記的是你,
擦身時餘光都不給的是你,”
林鸢猛地一頓。
——“暗戀是一個人的事情,
除你之外都知道這個秘密。”
在這句歌詞跳出來時,林鸢頭皮都有一瞬間縮緊的感覺。
難以名狀的緊張和慌亂,順着發根揪緊她身體的每一寸皮膚。
像她做過的那個噩夢,穿着吊帶裙露出背心肩帶的少女,在明明鎖好的試衣間裡,被人猛地拉開那扇小門。
林鸢有一瞬間的慌神,一種秘密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被人突然戳穿的恐懼。
即便這秘密無人知曉,也無人在意,她卻還是在那一刻兵荒馬亂到不能自已。
她突然慶幸手裡的雞尾酒已經喝掉半杯。
緩了幾秒,她想鎮定地再喝一口酒,喉間卻像學生時代每一次跑完800米後,哽着一團東西,咽不下去。
第一遍歌詞唱完整的時候,林鸢站起來去洗手間。
等她走遠到聽不見的那刻,歌詞落到最後一句,第一遍時沒有的一句:
——“比起朋友這樣的關系,甯願從未認識過你。”
吧台邊江随手裡的酒杯,仿佛因為杯壁沁出水汽而有些滑膩,微晃了瞬。
韓知希垂了垂眼皮,嘴角始終挂着的笑弧看不出深淺,也站起身。
-
林鸢在洗手間隔間裡緩了好一會兒,自認為沒有異樣了才出來。
淋上洗手液,仔仔細細反反複複洗起了手,畢竟她待了這麼久。
剛洗完,想扯張擦手紙擦幹淨,鏡子裡卻多了個人,林鸢微頓。
“我過兩天就回英國了。”韓知希湊近水龍頭。
“我不在的時候,麻煩你多照顧他。”嘩嘩流水聲裡,她笑着說,“畢業之後你不在他身邊,他都學會抽煙了。”
“……”
林鸢閉了閉眼,深呼吸,吐出一口氣,都快被他們氣樂了。
她是推動男女主感情的工具人,還是他們play的一環?
這副既像媽幫兒子找新娘,又像正宮大度暫時讓位,卻既要敲打人,又要你丫鬟似的伺候好她老公的語氣,是認真的嗎?
“那你可别麻煩我。”林鸢沒素質地甩了甩基本瀝幹的手,仿佛在甩什麼髒東西。
臉皮上濺到一點冷水星子,韓知希一愣。
水聲消失。
“他已經是個成年的男人,不需要誰來照顧。我更沒有義務。”林鸢平靜道,“我不知道你們的感情分分合合,到底有多曲折離奇,但我想你應該明白,我從沒有參與過任何。”
慣用的笑弧掉落,韓知希在鏡子裡看着她。
林鸢站定,對上她鏡中視線,笑笑建議她:“與其叫我照顧他,不如花錢幫他雇個貼身保姆。”
她曾經對韓知希也是有過濾鏡的。
那天躲在樓梯拐角處不敢下去,也不敢發出聲音的少女,最終還是被人發現了。
“江随,那就是你同桌吧?”穿着碎金吊帶裙的少女擡頭,笑容燦爛,晃了晃江随的胳膊問。又用溫和包容,卻不失少女俏皮的語氣玩笑道,“好像個小孩子呀。”
林鸢怔在原地。明明是居高臨下的角度,卻叫她無所适從,甚至忘了去看江随表情。
“你好林鸢,我是韓知希。”她說,“江随女朋友。”
林鸢已經忘記,當時是如何向韓知希打招呼的。
表現得自然嗎?得體嗎?她真的有些回憶不起來了。
畢竟,人類對自己的尴尬行為通常會選擇遺忘。
那樣漂亮明麗的女孩子,在一衆審美還處在初級階段的少年人眼裡,總是美好的存在。林鸢也沒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