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眨巴眨巴,又可憐又無辜,元洵歎了一口氣道:“下來吧,這一碗你吃。”
裴祯一下子竄出來,元洵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大口吃了起來。
本來他今天當值,應該作為暗衛跟着元洵,平日裡不出來,隻在危險時現身。
但裴祯的腦袋哪裡懂這些?他隻覺着香味熟悉,想吃。
林乘風看裴祯一口一口吃個不停,那叫一個香,不禁懷疑自己的味覺是不是出了問題,瞪着兩人的碗來回看。
其實也不怪他,林氏出自河東,河東之地雖然重鹽但吃辣的少,而這裡的口味崇尚鮮酸香辣,他不習慣。
轉眼裴祯又要了一碗,店家看他吃的這麼開心,十分高興,誇贊道:“小公子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你看吃的這麼快,還這麼斯文,是哪家的啊?”
裴祯一如既往搖搖頭:“沒有家。”
店家還要再問,元洵怕裴祯被刺激再發瘋,打岔道:“店家這眼神可真好,隔着這麼遠還能看見他在樹上。”
店家驕傲道:“那可不是吹的。我們懷荒人,哪個不是從小就練騎射?别說這不過幾丈遠的樹,就是天上飛的大雁有幾根毛我都看到清呢。”
這未免有些誇張,元洵又問:“你是懷荒郡人?怎麼跑到北地郡來了?因為戰亂?”
店家道:“戰亂不過是開始。三年前句黎人占領了懷荒郡,攻破了玉城,我跟着家裡人逃到北地的親戚家居住,本想着等句黎人走了就回去。誰知道句黎人走了之後,山賊又來了。那群人仗着自己有刀,打劫百姓商販,真叫人生氣!後來很多人活不下去,也加入了山賊,山賊越來越多,官府都管不了,百姓誰還敢住在那地方?我是有家也回不去了。”
元洵不曾想懷荒郡的山匪已經猖狂到了這步田地,剛要細問,卻見遠處一人邊跑邊喊:“他們來了!他們來了!快走!快走!”
“什麼人來了?”元洵不解。
店家眼疾手快,一手收了桌上碗筷碟子,扔進車上木桶裡,又把桌子椅子反扣到車上,推着車就跑。
邊跑便叫到:“三位公子快跑吧,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他可不是好惹的!”
沒跑兩步,車轱辘壞了,再推幾步就要散架。店家氣得罵道:“今天出門真是沒看黃曆,遇見這活閻王!好寶貝,先把你放在這兒,若是回來你還在,再回來推你。”
說完拿了錢袋塞在懷裡,把車一扔,自顧自跑了。
不過片刻,路上的小攤販去了大半,隻留下幾個跑不動的,舍不得攤子的,慢吞吞在跑。
元洵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裴祯從樹上翻下來,指着不遠處道:“很多人,拿着刀。”
“……這麼近其實你不用上樹也可以看到。”元洵忍不住提醒。
林乘風立刻拉元洵躲到道旁的田地裡,又趁那些人沒靠近,把他塞入旁邊的一個草垛中,道:“陛下先忍忍,我們剛到此地,對一切都不熟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林乘風在外面的經驗豐富,元洵自然聽他的。
“裴祯在哪裡?”剛才忙着跑路,沒空顧着他。
裴祯聞言從樹上葉片中探出個腦袋。
元洵揮手示意他藏回去。
三人剛藏好,便見十幾人騎馬而來,各自拿着刀槍劍戟,雄赳赳氣昂昂,中間一個還舉了個旗子,旗子上寫了個“田”字。
為首的男子留着大胡子,露着花臂,身材十分壯碩,在田邊停下來下馬,左看右看,粗着聲音道:“今天這路上怎麼安靜?”
他身後的人也跟着下馬,其中一個瘦長小弟道:“大哥,他們聽到你來了,都高興地跑回去要拿好東西孝敬你啦。”
“混賬!你們當我傻好糊弄?”男子喝道。
瘦長小弟立馬打自己一巴掌:“大哥,是他們不識好歹——”
“之前不是讓你們告訴三老,再崇拜我,也不要搞這麼大排場,勞民傷财!”男子一巴掌招呼小弟腦袋上,“早說過,凡是我田角罩的地方,哪家裡都不會少一點東西,你們是不是偷懶,沒有把我的話傳下去?”
“小的們哪敢?早就傳過了,還寫在紙上挨家挨戶發呢。”
“這還差不多。”田角捋捋胡須,頗為滿意,沿着路邊走來走去。
元洵藏在草垛裡,有些氣悶。也不知道這田角在等什麼還不離開,真是急死個人。
不一會兒,幾個小弟架着一個老人、一個中年人并一個小孩過來。
田角道:“叫你們請三老,你們請三個人過來幹什麼?”
其中一個小弟回道:“大哥,三老三老,不是三個人嗎?”
“放屁!”田角罵道:“按字面意思那應該是三個老人,這人長得老勉強算一個,這小孩毛還沒長齊算什麼?”
小弟道:“我也說,翻遍了縣衙也沒找到第二個老人,隻能把這顯老的主簿抓來。這小孩說什麼也要跟着來,我們看他長得可愛,實在不行當童養媳也就一口飯的事,就把他帶回來了。”
小孩道:“我是男的。”
小弟道:“那就當我小弟。”
“放屁!”田角又一巴掌招呼上去,”當着我的面認起小弟來了?長了幾個膽?這渾身沒二兩肉的小子,光好看有什麼用,老子最讨厭小白臉了!”
小弟挨了揍,捂着頭道:“那我再把他們倆放回去?”
田角道:“不用,不是主簿嗎?正好,帶冊子了嗎?就現在寫吧,省得去衙門。”
中年人臉色一變,道:“寫什麼?”
“寫什麼?”田角嘿嘿一笑,拉過老人,指着道旁田地道,“賈老,你看這一片田有多少畝啊?”
賈老顫顫巍巍道:“算小畝,大約三千畝,算大畝,約千畝。”
“你看啊,我田角這幾年護你們莊稼安全,是不是花了不少的人力物力?我這弟兄們,每天都要吃肉,打完架後,每頓都要吃肉,你說說看,我養着他們這群飯桶,我容易嗎?”
賈老不說話,田角又道:“我看你這地不錯,不如分我們一點,還是你們種,我不跟你搶,你們每年給我弟兄們分點糧食就行了。也不多,就一半吧,你知道要是佃農,每年要上交九成的。”
賈老顫顫巍巍道:“這幾年旱災,收成本來就不好,每年都要向郡府借糧。若是再分你一半,那鄉親們可就要餓死了。再說你之前說,不拿我們家裡一點東西,我們才同意讓你住在山上,怎麼現在反悔了呢?”
田角道:“我是說不拿你們家裡的東西,那你這田不是在家外嗎?就是收了糧食,沒進家裡,也算在外面,那我也不算反悔。怎麼,你想拿了好處不給錢?”
賈老大約是被他這胡說八道給震驚了,一直不出聲,反倒是小童咯咯笑個不停。
田角:“你笑什麼?”
小童:“我笑有人又不想出錢又不想出力,又想霸占人家田地,又想要好名聲,天底下這麼好的事,我怎麼碰不到?哦,是因為我臉皮不夠厚!”
“哈!”
這小童口齒伶俐,說話不饒人,元洵忍不住笑了出來。
不曾想這一笑,被聽到了聲音,田角喝道:“哪個縮頭烏龜躲在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