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要回去塢堡報信?公子,不可,”孫平跟上去,“好不容易出來,還是我去,你留在此處更安全。”
元洵扭頭,臉色陰沉:“不,我們現在要去白雲鎮。”
孫平:“去白雲鎮幹什麼?”
元洵:“去白雲鎮,找間上好的茅廁,出恭。”
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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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洵來到白雲鎮後,并沒有急着回去幫夏侯蕩,反而走街串巷,看到個新奇東西就去看兩眼,玩樂起來,仿佛回到長安街頭一般。
不一會兒,孫平和蘭殊兩人各自抱着高高一摞竹籃竹筐陶器大餅糖糕菜團子,走得七歪八扭。
“公子,不能再買了,”孫平鼓起勇氣進谏,“要買也先找個地方把這些東西存起來,不然拿不下。”
元洵一眼掃過來,眼神淩厲,壓低聲音對他道:“朕現在心情不好,你讓朕買點東西開心開心不行嗎?”
孫平也小聲道:“陛下龍體尊貴,要買也買些珍貴的香料玉器,才配得上身份。買這些竹筐竹簍,就是帶回去,也用不上啊。”
“誰說朕要帶回去用了?”
“那難道扔了?”他聽說有些人生氣的時候,喜歡買上好的陶瓷然後砸掉消氣,十分有效。
元洵看向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愛卿生活太過奢靡浪費,這樣可不行啊。”
“……”孫平委屈,“臣家裡用的搗藥杵都是二十年前買的呢。”
他剛開口,元洵已經又看上了一邊的草編兔子,開始講起價來。
孫平決定閉口不言,隻管掏錢,和旁邊的蘭殊二人組成哼哈二将,一個負責說“好”,一個負責說“要”,主打一個好好好、要要要。
路過一個賣首飾的店鋪時,蘭殊突然停下來,元洵順着他視線望去,隻見一對金色狼形耳铛,靜靜地躺在天青色絨布緞子做的布袋上。
店鋪的老闆是個機靈人,見狀招呼道:“小店純金的首飾,這幾日降價賣,三位公子來看看啊?”
蘭殊下意識搖搖頭,元洵卻走過去,瞧了一圈首飾道:“啧啧啧,老闆,你這些首飾顔色太亮,成色不怎麼樣,尤其是那個狼形耳铛,都印出紅色了,怎麼賣啊?”
老闆道:“小兒别胡說,我這可都是純純的金子做的。”
孫平湊過來,看了眼道:“顔色确實不好,不過款式倒是奇特,在長安不多見。”
老闆驕傲道:“你别說,我這兒的款式,全部都是請金匠融合各國風格定制的,全國獨一無二,别說你是長安來的,就是你到皇宮裡溜一圈,也看不到一樣的!”
孫平将信将疑,無意中看見旁邊的價格,一張臉苦下來:“你搶錢吧,這麼貴?我娘買那麼大個金錠子都沒這麼貴!”
老闆不高興了:“一分價錢一分貨,你們長安的東西難道就要比我們這兒的貴嗎?”
孫平敗下陣來,元洵繼續道:“好是好,隻是這鍍金鍍的有些粗糙,不值這麼多錢吧?”
老闆怒:“什麼鍍金?你别胡說八道!出去問問,誰不知道我這首飾鋪老字号了,童叟無欺!”
“那這樣吧,”元洵笑道,“我這裡有把削鐵如泥的匕首,你讓我劃上一刀,如果裡面是黃金,我賠你兩個的錢,如果不是,我就把你鍍金的事貼在牆上,讓所有人都知道,怎麼樣?”
老闆急了:“我憑什麼聽你的?哪裡來的小毛孩?來砸我生意?快滾!快滾!”
元洵:“不行,我告訴你,我是附近的土匪,我說要試試,就要試試!”
孫平:“……”完了,陛下被帶壞了,越來越不講理了!
元洵繼續和老闆軟磨硬泡,老闆被纏的沒辦法,求爺爺告奶奶道:“好了好了,你别影響我生意了,我賣還不行嗎?你說,多少錢你能買?”
元洵伸出五根手指,老闆道:“五百錢?”
元洵:“五十錢。”
老闆:“你搶劫啊?”
元洵:“我是土匪啊。”
老闆:“行行行,這個圓耳铛你拿去,就當我施舍乞丐行善了!”
元洵:“不行,我就要那個狼耳铛!”
老闆:“我那還要加工藝費呢!”
元洵:“這狼醜醜的,加什麼工藝費?太糙了太糙了,三十錢吧。”
老闆瘋了,抽出掃帚要打元洵:“你砸場子的是吧?我這可是純金!”
元洵躲開:“是外面鍍的純金。下面是銅的吧,我都看到顔色了。”
老闆:“……”真想把這小子眼珠子扣下來!
外面已經聚了好幾個圍觀的人議論紛紛,老闆怕名聲傳出去不好,隻好把耳铛拿出來,遞給孫平,道:“行行行,算我今天倒黴,在城裡遇上個活土匪。拿去拿去,别打擾我做生意!”
元洵滿意,又道:“下面的絨布袋子也送我們吧,反正你留着也沒用。”
老闆抓起布袋扔向元洵:“我送你個蛋!”
元洵接過,道了個謝,轉身救走。
孫平沖出來,跟上元洵,道:“陛下,你這還價的功夫,比我娘還厲害!臣佩服,臣佩服!”
元洵喜滋滋,果然講價會讓人快樂。
他把一對耳铛放在布袋裡,轉頭扔給落在後面的蘭殊,蘭殊一臉懵,元洵道:“送給你了。”
蘭殊連連搖頭:“黃金,很貴重,我配不上。”
元洵見過不少人,有的貪婪,想要一箱又一箱的黃金,有的假清高,想要非說不想要,有的真清高,嫌棄黃金太俗氣,但還沒有說自己配不上黃金的。
他道:“有什麼配不配的?我說你配,你就配。改明兒讓人打一身黃金甲給你,穿上去就脫不下來,看你還說不說不配。”
孫平亮了眼睛,道:“公子,公子,那我呢?”
元洵道:“你先撐得住那麼重的盔甲再說。”
孫平躲到一旁抹眼淚。
蘭殊是個不會讀臉色的,還是拒絕:“我是賤奴,狼形飾品我不能用。”
元洵奇道:“大雍的奴隸為什麼不能用狼形飾品?”
蘭殊不說話了。
首飾鋪老闆、孫平、蘭殊,元洵舌戰群儒,大獲全勝,隻覺心中一口郁氣疏了一半,随即帶着孫平和蘭殊,誓要把另一半郁氣也給疏了。
“陛下,這就是你消氣的方式?”孫平站在西城門外,目瞪口呆道。
原來元洵見兩人都抱不下更多的東西,他自己也抱了一摞瓶子罐子,便帶着二人回到西門口施粥的地方,那裡有幾個安置流民的房子,像一個小小村落般,裡面住了不少從邊郡逃過來的流民。
元洵讓孫平和蘭殊把東西分給衆人,若是有老人就多分些糖糕,有女人就分些木簪首飾,有孩子就分些草編玩偶,其餘如竹籃陶器、粗布、皂角、油燈,則按人頭分配。
“怎麼,不行?”元洵心情更加舒暢,語氣也平和了些。
“行,行,是我太淺薄,還以為陛下跟我娘一樣,一生氣就去買金簪玉佩,花完錢才開心。”孫平端着瓶子罐子,一溜煙跑走,挨家挨戶敲門發東西。
元洵臉上微笑,心裡卻默默流血,他也想買買買,像先帝一樣,一揮手就是百金千金,但是他沒錢啊,錢都在太後那裡看着,少府荀臻也是個沒眼力見的,都不給他留點私房錢,朝中還一大堆老臣看着,動不動就上書勸誡,演一出生死相别的戲碼,他哪裡敢花多少錢?
這孫平也是,知道他不帶錢,自己也不知道多帶一點,就他身上那點錢,能夠他買什麼金的玉的?
一個石彈丸滾到腳邊,元洵忍住心酸:罷了,多想無益,還不如再玩一會兒。不多時,便和幾個十來歲的孩子打成一片,玩起了彈丸遊戲。
蘭殊發完東西,走過來,元洵招呼他一起來玩,他搖搖頭,卻是走向一棵樹旁。
那棵樹下面,靜靜坐着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穿着嫩綠衣衫,梳着垂鬟分肖髻,發尾垂于左肩,沒有木簪木梳等頭飾,卻梳得十分整潔細緻。她懷裡抱着一隻半大的小灰狗,蜷成一團,眼皮耷拉,無精打采的,小姑娘很是擔憂。
蘭殊走過去,對她道:“給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