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麻家來了個家丁,把布店貨架上所有布匹了解一遍,什麼都沒買,光是問了幾句店裡忙不忙。最後實在過意不去,欲蓋彌彰地要了塊藍花粗布,說是縫一個零錢包。
晚上吃飯,那一家人的目光免不了聚集在俞平身上。
隔了幾天換瘦子來,還提了一籃葡萄。那天是蘭香接待的他,發覺他實在可疑,卻也挑不出毛病,便害怕文章作在葡萄裡。等他一走,全去鄉間喂了流浪貓流浪狗。
晚上吃飯,那一家人的目光免不了聚集在俞平身上。
蘭香看俞平的時間格外久,害怕他反應過來,破天荒第為他夾了菜。詹老闆才道:“俞平,你那天去麻公館,他們怎麼說?”
俞平隻埋頭看碗,道:“五爺說今年泥石流多,路被封了幾條。他猜測蘭竹哥繞了遠路,已經派人去打探下落了。”
詹老闆道:“哦。”
輪到胖子大駕光臨了。算準學堂上課的時間,進來後自己轉了轉,立刻伸長脖頸往樓上瞧。
店裡有找何氏話家長的熟客,問他道:“你有什麼事?”
胖子回頭看了眼,不答。
熟客道:“今天不上學,蘭香帶俞平出去玩了。”
胖子道:“我不找他,我随便逛逛。”
晚上吃飯——俞平借口給鄰鎮人送貨,夜半才回來,吃的剩飯。
比噩夢更加值得恐懼的事物誕生了!俞平掰手指算日子,這天他原以為起碼輪到阿吉和瘦子造訪,提心吊膽至太陽西沉,好在什麼人也沒盼到。
傍晚打掃小院,店門不經意地刮開了,他正着手整理小徑旁的盆栽,起初以為是風,并不在意,還在掐幾片蟲啃食過的綠葉。
回頭看見麻霆君,忽然叫他也愣了愣。
倘使看到麻公館其他人,俞平湊巧拿了把笤帚,幹脆把通通把他們掃出去。此般居然下不了狠心;回想與麻霆君共處的時光,快樂占更多。是他心裡有麻霆君?未必。他的願望沒有在法餐廳裡許出來,自然放不了共同吹蠟燭的人。
那天被綁在柴房,有談文翡和郁蕙心交談于此,把他正抽條仇怨的統統淹沒了,後來聽說那傭人被罰了一頓後趕出鹭鎮,竟有些心軟。
畢竟他是因禍得福,說不定還要感謝人家——必然是他心軟了,莫不是他自己心太軟了,否則怎麼容忍麻霆君搬了進來。過幾天心腸硬了,再着手清理也不遲。
麻霆君長得實在英俊,此時神情又多少有些可憐。這人是來做什麼的,俞平會不清楚?他早和麻霆君說過沒生氣了,誰知道麻霆君不肯信,甯可要俞平遷怒自己;不難推敲其中含義,麻霆君會希望明白俞平一點也不在乎他?倒不如叫俞平恨他恨得此生不複相見。
愛與恨都是他需求的,一定要往俞平心裡鑽。俞平要是再心平氣和,這章怕是一輩子翻不過篇,到頭來還不過圖一顆心,碰巧俞平的是空虛着的,短期借出去,興許無關緊要。便快步往麻霆君面前逼了逼,假意氣憤道:“前幾天店裡來這麼多人,都是你指使的?”
麻霆君被他直截了當挑明了,縱使在預料之間,也亂了陣腳,半晌撇過頭,低聲下氣承認着:“是。”
順着他的目光,俞平發覺他看向的是一盆月季。這盆月季原是集市上買回來的,品種不良,生得也矮小,據說從未開過花。俞平把釣來的魚蝦埋進土裡,才結幾個花苞出來。興許早秋會開得更多,或是任風雨把小小花苞打落了。
花沒什麼好看的,俞平看他掐自己手臂更有意思。他耳朵不知是漲的還是被夕陽染的,又道:“是我想見你。”
俞平冷哼一聲,道:“五爺身份高,不怕别人說閑話,三番五次來我家店裡。五爺知不知道外面的人怎麼說我?”
怎麼說的?俞平向來不是在意旁人眼光的,自己也不知道。
麻霆君必然知曉一些,否則不會挑在夜邊,好不容易把目光掰正在俞平身上,道:“我不想你誤會我,心裡着急了些,一時顧不上旁人了。”
俞平道:“既然是道歉,五爺錯在哪裡了?”
麻霆君道:“錯在随便用了短工,錯在沒有保護好你。”
“這些我都不想計較。五爺還有什麼話要講?”
“我想請你來我家……”
唉!起初在他身上蜻蜓點水而已,卻看他淪落至此,不是一開始所期盼的。
俞平心裡揚眉吐氣,更加不想放過他。如是便頓悟了:必然是自己心裡沒有麻霆君,才做得到隔岸觀火。
他多怨了麻霆君幾句,把自己說得高興了,隻好忍着笑,背過身去,道:“那天的事情我不想再提起,但我知道麻公館裡的人是怎麼看待我的。五爺現在是何苦?”
麻霆君把手搭在他肩上——事至如此,他怎麼還伸得出手?自己又還能夠做什麼?盡管看不見他,俞平腦海裡滿滿當當盡是他委屈的模樣。要說俞平片刻前看麻霆君委屈還挺爽快,不想驟然變了味,分明不該計較麻霆君什麼感受,心上卻湧來一陣酸楚,隻想回過頭安慰麻霆君幾句。
正是要動腳步,俞平繼而被自己吓得一激靈,究竟是心太軟!起了決心,強硬道:“我不需要五爺的偏袒,請五爺不要再來找我了!”
這話說完本是要走,俞平倒是繼續蹲下身打理着盆景。枝條是原本在花盆裡的,被他撿起撥弄葉片,看着居然有模有樣做正事。
麻霆君在他身旁徘徊好一會,幾欲開口,最終哀哀地回去了。
俞平垂着頭,眼睛最大可能往門口瞟。麻霆君離開時背影寬闊卻十分弱小。
麻霆君是個好人,俞平也到底多少有點良心在,頓時覺得自己壞透了,不免可憐起他,想說點好話補救一番;卻等麻霆君的腳步消失幹淨了還蹲在地上,許久起身鎖了院門。
回到店裡,蘭香寫完功課,候在飯桌上。
一見他來,她道:“外頭成天有一群人說你是狐狸精,結果你真的害人不淺。言語的力量有這般厲害,不如你别為我爹娘工作了,你在我房間裡每天喊一百遍,‘詹蘭香比天上各路神仙都要聰明’,我再也不用去學堂啦。”
俞平自己聽着也好笑。何氏大約是怕他介意,跑出來說道:“俞平,家裡醬油用完了,去打瓶新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