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顔青喚家裡司機開了麻霆君的車,後頭再叫人開自己那輛。他同與麻霆君坐在後座,哆嗦着聊了一路。才挨到開集市的廣場,忙喊道:“就在這裡停車!”
他說完後踹開車門,急速滾了下去。麻霆君比不了他火急火燎,兩支長腿撐在地上,才彎腰鑽出去。司機為他留了駕駛座車門,他跨進去前,顔青攀着車頂,最後叮囑道:“記得幫我帶個話,就說顔青是個混蛋,已經誠心悔過啦,一定挑個良辰吉日,好好登門道歉。請他不要計較。”
麻霆君道:“保重,回去路上當心。”
“你更加要當心。”顔青五指并攏,劈向空氣,再愁怨地看向麻霆君,道,“霆君,你記着,色字頭上一把刀,俞平美則美矣,不至于把身家性命賠進去。”
麻霆君忍着氣,道:“這話也還給你,回去之後少勾三搭四。”
顔青頹唐一笑,道:“霆君,你看不出來麼……我已經是個虛無的人了,也許我應當去寺院修行一陣,隻有菩薩顯靈,才能從四爺手下保住我。”
汽車門從裡面猛然關上了。一陣油門過後,顔青的碎發随煙塵淩亂一陣,朝遠處歎了口氣,叫了司機:“我們走吧。”
麻霆君回到麻公館才是上午,阿吉本在前廳幫忙打掃,一聽他回來,立刻跑出來,道:“五爺,老爺昨晚問起你在哪,我們幾個說你上醫院了。”
麻霆君淡淡哦了聲,薄外套與空癟的皮包來不及整理,一并搭在小臂,快步往裡面走,道:“我爹要是細究,和他說你們記錯了,我在顔青家裡,和二姐一起。”
阿吉聞言,奮起追着他的腳步,道:“五爺,你真和顔少爺攤牌了,他怎麼說?”
麻霆君轉頭睨一眼。阿吉笑着,雙手合十朝他抱歉,又道:“俞平到了好一會,正在卧室裡等你。”
麻霆君道:“他怎麼在我卧室?”
“郁小姐不久前來電找他。”阿吉道,“郁小姐還請你空了回電給顔公館,免得他們擔心。”
卧室的窗戶白天總是開着透氣,窗簾卷成一束,晃在空中,鈍鈍地敲着玻璃。俞平傍在窗前,臉頰埋進風中,白皙的皮膚由風吹得愈發透明。
身後房門摔在牆上,俞平回過神,扭頭即見麻霆君,又見他肩膀寬得吓人;心裡恍惚一陣,來不及喊他,率先被他摟住了。
麻霆君抱得太用力,身上不知錯穿誰的衣服,比平時小一号,他真是結實過了頭,肌肉線條隐隐約約刻在面料裡,卻是實打實地悶在俞平身上。俞平背地裡感歎過他身材不錯,被他擠得慌,立刻有些懊悔;可他身材又是真的不錯,俞平欣賞得不合時宜,有些無地自容。
此般親密實在太唐突,俞平不明白他犯什麼病,勉強抽出手,在他背上無力地拍了拍,催促道:“好了,好松手了。”
麻霆君倒反更不放過他。他朝麻霆君耳垂咬了口:“阿吉在門口偷看呢!”
麻霆君賭氣道:“偷看就偷看。”
好不容易等麻霆君盡興,俞平反鎖了房門,獨自面壁一會。他昨天回去後有一股強烈的預感,總覺得自己與麻霆君到了頭;
夜裡再度審視自己,他清楚是清楚,麻霆君早在心裡了,難得細細搜尋一番,卻想不通麻霆君究竟在何處,更不用提忘記這碼事。失眠一夜。
早上起來,俞平最初準備告病,下樓時與蘭香因算術成績拌一陣嘴,底氣竟被她帶上來了:那時他真是為了吓唬阿吉才喜歡的麻霆君,沒什麼見不得人的,最終還是來了。
是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俞平回過頭,預備安之若素。麻霆君垂着頭,道:“郁蕙心和我說了一些話……有關于你。”
郁蕙心豈止和他說過。她打電話來正是為了串供,俞平熬夜熬得耳鳴不止,更不用說聽她編排一堆稀奇古怪的身世,什麼情人,什麼鬥争,使得俞平隻恨自己謊話撒不圓滿,早知道咬死自己做水手,遇海難,比她的天方夜譚強一百倍。
麻霆君一副自己做錯事的模樣,龐大體格也委屈地拘束着,道:“俞平,你受苦了。”
俞平一時竟不知道說些什麼。
要說麻霆君什麼心思,為什麼心疼他,無非是求他的接納。他偏偏是最無能為力的,他隻是下任家主争奪之中,所點綴其中的一枚翡翠扳指。愛情同樣是虛無的,他身上承受着姐姐的希冀,無法再束一個隐形的枷鎖。
隻好先周旋着,道:“這麼說,你都知道了?”
麻霆君悶悶應着。
俞平見不得他不樂意,還是喜歡他在布店挑釁自己的時候,便開玩笑道:“我和四爺曾經是一夥的,不巧五爺和他結過梁子。五爺會不會遷怒于我?”
麻霆君眼睛亮了一瞬,忙道:“不會!”
又道:“你喜歡他嗎?”
虧麻霆君被蒙在鼓裡,這還用問——哪有人不喜歡自己?俞平知道麻霆君聽了要不高興,還是說:“喜歡。”
說完後俞平管自己在心裡鳴不平:原本顔青追求他,他能夠應付,麻霆君向他搖尾巴,他心情好也去逗一逗,都怪郁蕙心,把一切都快馬加鞭地趕——算了!既然身在鹭鎮,一切都是俞平做的,與他談憑玉何幹?
俞平咬咬牙,又道:“再喜歡談四,也是過去了,我是要好好生活的,早講給你聽過,忘了嗎?”
麻霆君木木道:“我記得。你答應我的。”
俞平笑道:“唉呀,怪我太晦氣,髒完四爺的手,來髒五爺的手了。”
麻霆君忙道:“不是的!俞平,你一點也不晦氣!人總是要向前看的,過去過去便是過去了。”
俞平上下掃他一眼,笑道:“慌什麼?我從沒懷疑過你,你倒是把什麼想法都吐出來了。”
麻霆君必然擔心自己多說多錯,俞平瞧見他咬着下唇,倒也清楚他是受冤屈的,較真孰是孰非,約莫是自己胡亂引導再先。方才太刻薄了些,自己圓滿不起來,便過去抱住他;
心裡則大為不滿,堂堂四爺,腰杆直了将近二十載,居然屈給麻霆君了。嘴上卻溫和道:“五爺是心疼我的,我怎麼會感受不出來?”
這話說得真是擡不起頭,索性把頭埋在麻霆君身上。虧是在鹭鎮,什麼鬼話都講的出來;以後回了樞城,叫他多說一個字,他甯可撇了四爺不做。胖子說過旁觀者清,郁蕙心說過他變了。他們都是對的,出岔的隻有俞平一個人。
麻霆君真吃這套,打起精神,道:“你真是見識過豪門的,這聲五爺我實在擔當不起。我是把你當作朋友看待的,和顔青一樣,你也直接叫我名字吧。”
俞平道:“五爺就是霆君,霆君就是五爺。我也是把你當朋友的,稱呼而已,什麼都一樣。”
朋友有什麼好?麻霆君真落實了名頭,心裡反而不樂意,低落道:“你總是玩笑一句,真心一句,我都分不清你是什麼心意。”
俞平迅速擺一個假笑,道:“英文書講到第幾篇了?你要是忘記,我再也不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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