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蟬不着痕迹地找了個理由:“我在多試試新香樣,等之後想着給幾個姊妹也送過去。”
陸芙并未起疑,隻繼續低頭拿着磨具研磨石臼裡的甘松蕊。
宋蟬則将“春心引”中紫河車、蘇合、蛇床子等物細細研磨過篩。
香是容易制得,可接近陸湛身邊的機會難得,她需得提前想好,怎樣才能保證萬無一失。
望着燈下用心練習制香的陸芙,宋蟬有了主意。
過了片刻,宋蟬揉了揉酸脹的眼眶,輕打了個呵欠:“今晨起得早,到這時候竟有些困了。”
陸芙就要起身:“是我打攪姐姐了,不若我改日再來吧。”
宋蟬攔住她,讓她繼續坐着:“不妨事的,原先今夜我也還要溫書,否則明天怕是要挨夫子的教訓了。”
“妹妹上次那個香片倒是好用,可否再借我一片?”
“姐姐自取就是。”陸芙解下腰間的香罐,遞給宋蟬,“姐姐若覺得好,下次我同三哥哥說一聲,讓他再多拿幾罐。”
“不必麻煩了,若叫旁人看見我和三哥哥用同樣的東西,怕又要惹出閑話了。”
陸芙點點頭:“是我欠考慮了。”
宋蟬接過香罐,借着燭光輕輕研究。
聽陸芙的意思,這罐子裡的香片用完後會再放入新的。那麼若是她想讓陸湛長期受制于香,便不能隻在香片上動手腳。
她擰開香罐細看,香罐頂部镂空,與香片中間又有一層透氣的隔斷。“春心引”本就無色無味,若沿外殼抹蹭少許,應當不會被他察覺。
宋蟬心中有了數,取香片含下,便将香罐又還回去,裝作随口一問。
“妹妹好像同三哥哥關系還不錯?”
陸芙道:“是呀,這些年若菲三哥哥暗中接濟,日子隻怕更難過了。”
宋蟬不禁冷笑。
對着同父異母的妹妹,陸湛佯作慈悲面孔,解她燃眉之急,救出水火之外。
可陸芙恐怕不知,出了這國公府的門,這位好兄長就變成了定人生死不過一念的邪魔。
隻要輕輕彈指,便能将人推下煉獄,萬劫難複。
*
京城的夜如濃墨沉重,夜半燈火已熄,萬籁俱寂的長街唯有打更聲回蕩。
陸湛邁出千鷹司時,被月色投落一道修長的影子,透着說不盡的疲憊。
這些日子以來,千鷹司的案子連綿不斷,兼有朝中暗潮浮湧,樁樁件件皆需他親力親為。
外人面前,他是百官聞風喪膽的邪魔,雙手沾滿鮮血與人命。
唯有他自己明白,每日浸在血腥氣中如鬼魅般遊走,凄厲慘叫聲不絕于耳,時間久了,早已麻木了。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感到自己早已随着母親與兄長的死一起消弭了,僅存的情感也如秋日的落花凋零。
如今在這世上,不過是有未盡的仇恨支撐。
高處不勝寒,到了如今的地位,他方知曉其意。
馬車在國公府後門緩緩停下,陸湛睜開眼,眼底透出一絲疲憊和憂慮。
待回到院中,庭内桃花樹下,站着一道娉婷纖柔的身影。
夜風輕拂,粉潤的花瓣宛若細碎春雪飄落,宋蟬僅以木簪攏發,柔順如瀑的墨發垂墜在背上瀉落,烏發随衣袂飄動,攏出她盈盈的腰肢與起伏的線條。
陸湛站在原地,許是因為疲憊未消,竟有片刻失神。
幽靜的月光為宋蟬的身影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似是聽到他來時的腳步,她回過頭,露出半邊如雪香腮,向着他柔柔一笑。
“陸大人。”
陸湛眸如黑冰,瞬間恢複了理智:“誰讓你來這裡,不怕被人看見嗎?”
宋蟬眼底閃過一絲無措,但很快便向他走近。
“詩會在即,上次大人讓我好好準備,我記在心裡。可我怕表現得不好,壞了大人的事,這才想來找大人……”
“知曉了。”
陸湛繞過宋蟬,徑直向屋裡走去。許是剛沐浴完的緣故,宋蟬今日發間的清幽香氣,随夜風攏抱在他的周圍。
上次他為她沐發,便用的是這個味道的皂膏。
陸湛素不喜女人用香,但好像在今夜,他竟并不讨厭這樣恰到好處的香氣。
宋蟬亦知曉,陸湛沒有明确拒絕,便是默許了她跟着進屋。
今日陸湛的步伐較往日有些沉,眉眼間也染了幾分疲态。
宋蟬斂了眸,于袖下斂緊了方帕,随着陸湛走進屋内。
而後慢慢地轉過身,将屋門關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