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绫小時候經常聽媽媽說起别人家的孩子,那個孩子跟她是同班同學,也是她在學校認識的第一個朋友。
她們幾乎每天都一起上下學,在學校也總是時時刻刻黏在一起,但不知從何時開始,她總是會聽到爸媽說起她的朋友。
說那孩子如何優秀,又說自己上輩子到底是造了什麼孽,怎麼自己的孩子處處不如人家的孩子,一開始,她沒當回事,後來聽的多了,她就慢慢遠離了那個孩子,索性跟任何人斷絕往來,每天都獨來獨往,到最後,人生裡除了吃飯睡覺,就是讀書。
但她很清楚,她不喜歡讀書。
她之所以勤奮苦讀,是因為她爸媽總是自怨自艾,一旦她的考試成績開始下滑,她就又會聽到那些話。
她不喜歡聽到那些話,更不喜歡讀書,可那時候的她,太過弱小,什麼也做不了,隻能硬着頭皮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
日子一天天過去,她慢慢長大,有了自己的思想,也曾試着反抗,然而反抗的結果可以說是十分慘烈——她媽媽服藥自殺了。
她依稀記得那天晚上一直折騰到了後半夜,她站在醫生辦公室門外,聽到醫生對爸爸說,要是再晚幾分鐘送來,人可能就沒了。
從那之後,她不再反抗。
漸漸的,她也成為了所有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她成績頂尖,為人善良,孝順父母,她變成了一個找不出任何缺點的孩子,她越來越沉默的同時,人們也越來越喜歡她。
高三畢業後,她不負衆望考上了名校,選了醫學專業,大三那年,系裡的一位教授拜托她去兼職西陵高中的校醫,正好她也不想進醫院實習,便答應下來。
最初她并不習慣那樣的生活,因為日子實在太過悠閑。
學校裡的高中生們青春有活力,很少生病,即使受傷來醫務室也隻是一些簡單的外傷,那對蘇绫這麼一個專業第一的醫學生來說,沒有任何難度。
她開始感到無聊。
很無聊,很無聊。
直到某天,她遇到了一個學生。
一個奇怪的學生。
這個學生幾乎隔三差五就會來一趟醫務室,但一沒受傷,二沒生病,卻總是咬死說自己不舒服,至于具體是哪兒不舒服,蘇绫到現在也不知道。
隻知道這個學生每次來都找各種理由進去躺床上睡覺,一睡就是好幾小時,蘇绫最初還守在床邊觀察過幾次,發現這學生什麼事都沒有,睡得要多香有多香,她也就放任了這個怪學生的行為。
不過一來二去,她跟怪學生越來越熟了。
怪學生總會叫她“蘇老師”,像偵探一樣,輕而易舉就猜到了她會把醫務室的備用鑰匙藏在什麼地方,每次過來找借口睡午覺時,也會悄悄在她桌上放點吃的,留一張小紙條跟她道謝。
即便後來過了很久,蘇绫也有了新朋友,但這段往事,她依舊記得清清楚楚。
她記得最清楚的那天,是怪學生躺在床上睡覺,她坐在床邊低着頭看書,午後陽光從窗外照進來,微風吹動四周潔白的簾子,她擡頭看向窗外,忽然覺得,活着好像也不錯。
來年,兼職校醫的日子結束後,她試過聯系怪學生,有時問問近況,有時聊聊自己最近遇到的趣事。
然而消息發出去,便是石沉大海,遲遲沒有回應。
這一年她已經大四快畢業了,在媽媽的強烈要求下繼續考研。
她考上了,但卻放棄了原來的專業,選了一個絕對不可能做醫生的專業。
令她沒想到的是,後來她居然真的喜歡上了這個專業,因為她發現,比起活人,她更喜歡跟死人打交道。
那一年,媽媽因為專業的事跟她大鬧了一場,從那以後,她就再也沒回過家。
她幾乎整年都泡在學校裡,她又恢複了以前那種獨來獨往的生活,她沒有再見到那個學生,隻是偶然間聽人說起過,說那個學生在高中最後一年成績突飛猛進,保送了國内排名最靠前的一所名校,但最後那個學生卻放棄了保送名額,不顧所有人反對,報了别的學校。
蘇绫聽到這些的時候,莫名想起了做校醫時,遇到的另一個學生。
那個學生很像過去的她。
隻是可惜,過去的她,身邊并沒有這麼一個真心實意的朋友。
讀完碩士之後,家裡開始介紹男人給她認識,每次都說隻是了解了解,權當多認識個朋友,她順從過幾次,但很快厭煩,後來想了想,決定聽導師的話,繼續讀博。
約莫是在讀博第二年,她又聽說了那個怪學生的消息,說是考上了刑警,才一個月就破獲了一起重大兇殺案,之後也曾在新聞裡看過報道,看到怪學生被各大媒體誇贊,說她是天生的警察。
但誰也不知道,蘇绫卻知道。
多年前,那個怪學生曾跟她提過未來的規劃,那是各種各樣,天馬行空的想法,然而那些想法之中,偏偏沒有一個,是當警察。
她知道怪學生考刑警是為了什麼,所以她很想問一句,值得嗎?
為了替另一個人沉冤昭雪,選擇一條從未規劃過的道路,賠上自己的整個人生,真的值得嗎?
她當然沒能問出口,自然也沒能知道答案。
但她想知道。
她這一輩子,幾乎從記事起就開始讀書,到頭來她最擅長的好像也隻有讀書,她可以不吃不喝隻為了解開一道題,也可以為了驗證答案不眠不休守到實驗順利完成,卻唯獨那個怪學生,她從未讀懂過。
她想讀懂這個人。
想到發瘋。
午夜夢回時,她總是站在這個人面前,一遍遍追問為什麼,問到最後,卻突然變成一句質問:“你是不是喜歡她?”
你喜歡她,所以你才會心甘情願付出一切,對吧?
你喜歡她,所以你才會選擇做一名刑警,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