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星辰小時候不愛說話,悶悶的,對誰也不愛搭理,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認識了林之清之後,她稍微開朗了那麼一點,也就一點,不多。
最開始那幾年,林之清隻要不問,她就不會主動吭聲,隻是默默跟在身後,不遠不近的跟到天黑,跟到林之清主動開口叫她過去,她才會屁颠屁颠跑過去,跑到林之清面前,用那雙大眼睛看着她,等待着她接下來的話。
像隻忠心耿耿的小狗,無時無刻不把主人的命令放在第一位。
林之清隻有閑得無聊的時候才會主動找這個悶葫蘆玩,不過她很快就發覺悶葫蘆不好玩,也就不怎麼搭理季星辰了。
但那段時間她外婆有事沒事就把人帶回家,留人吃飯,留人睡覺,天天朝夕相處下來,林之清也就慢慢習慣了有這麼個跟屁蟲一直跟着。
等林之清學會控制脾氣,不再動不動用暴力解決問題的時候,家裡就不再強制送她回老家改造了,所以有一年的暑假,她就沒回去。
如果不是外婆告訴她,她可能永遠都不知道季星辰從放暑假那天開始,每天都去車站等她,從早上等到晚上,從暑假開始等到暑假結束。
她拿季星辰當朋友,但卻不是唯一的朋友,她以為季星辰也是如此,畢竟她們一年裡能見到的時間很有限,也就固定在寒暑假而已,又不是每天都在一起,何況她見過好幾次,季星辰的同學們跟她打招呼。
她覺得季星辰挺受歡迎的,可她沒想到,季星辰居然隻跟她一個人玩。
她心想她又不是季星辰的媽,總不能時時刻刻都把她惦記着,是不是冷了餓了,是不是又被欺負,是不是又挨打了。
她憑啥?
但想是這麼想,做又不是這麼做,每次看到季星辰被欺負了,她總是第一時間站出來,聽到季星辰被人罵,不管是誰,她都一律罵回去,她越是這樣,季星辰就越喜歡跟着她,到後來,直接從跟屁蟲升級為狗皮膏藥,等到回過神來,她是怎麼甩都甩不掉了。
所以後來每到寒暑假,不用外婆提醒,她都會準時準點搭車過來,去見她。
因為她太清楚了,她知道自己要是不來,季星辰可能又會跑去車站等她,她怕哪天要是下了大雪,這個人說不定凍死在雪地裡都不會離開。
從小到大她都覺得季星辰身邊能稱得上朋友的人,就她一個,但現在她看着照片裡的人,忽然又覺得,或許季星辰沒有她想象得那麼孤僻。
或許她……不止她一個朋友。
想到這,林之清歎了口氣,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明明是件好事,但她就是覺得心裡不太舒服。
她把那個看不清臉的身影截圖發給了宋平,叫他那邊比對一下,看看能不能查到這人是誰。
宋平那邊回了OK。
遠處,季星辰坐在靈堂裡,看着停在殡儀館門外的車。
她知道那是林之清在等她,但她現在還不想回去,所以故意裝作沒看見。
身後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她沒轉頭,聽到了李素華的聲音:“回去吧,這裡交給我們就行了。”
李素華順着她的視線看去,又道:“是那位刑警吧?”
“嗯。”
“她剛才來過,還給了帛金。”歎了口氣,又說,“還好那天晚上,你碰到的人是她。”
季星辰知道李素華說的是吳洪墜樓的那一晚,她頓了頓,又嗯了一聲。
李素華感歎道:“她是站在你這邊的。”
這一點,季星辰當然再清楚不過了。
恰恰是清楚這一點,所以她才覺得或許一開始就不該跟林之清扯上任何關系。
如果她沒有故意接近,那麼林之清現在就不需要為她隐瞞什麼。
雖然林之清嘴上沒說,但她的猶豫和糾結,季星辰都看在眼裡。
“她是警察。”她收回視線,“警察跟罪犯,永遠不會是一邊的。”
她轉頭看向李素華,語氣依舊平淡:“這裡有我,你們今晚回去休息吧。”
李素華沒應聲,拉過椅子坐在她身邊。
季星辰看着李素華,莫名想起了李欣。
李欣這個人隻要跟誰混熟了,就會變成話唠,每天能從早叨到晚,每次在她耳邊念叨個不停的時候,她就隻能聽着,因為這人話太密,别人根本插不進去。
因此這些年她雖然沒見過李素華她們一家人,但卻很了解,了解這家裡的每個人,了解每個人的樣子、做過的事、說過的話,以至于她出獄後第一次見到李素華,也絲毫沒有陌生感,就好像她們已經認識了很多年。
現在她叫李素華回去休息,這個人卻一言不發,固執地坐在她身邊,就像當初在牢裡的時候,她叫李欣離自己遠一點,但李欣卻非要跟她說說話一樣。
她們母女很像,像到她恍惚覺得,此時坐在那裡的人其實是李欣。
好像隻要她不回頭看那張遺照,李欣就還好好的陪在她身邊。
李素華同樣在看她,透過她的眼神,隐約察覺了她内心的想法。
沉默許久,她忽然坐直了身體,認真凝視着季星辰的眼睛,說:“就送到這兒吧。”
她在心裡想,你已經做的夠多了。
又道:“你才是該回去了。”
又想,希望你往後别再帶着愧疚度過餘生。
季星辰怔愣片刻,忽然笑了,随即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靈堂。
她沒問什麼時候出殡,李素華也沒主動提,隻是後背挺得筆直,目送這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一步步走遠,直到再也看不見了,才終于收回視線,擡手抹了抹濕潤的眼睛,把椅子轉了個方向,看向了花束中并排在一起的兩張遺照。
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