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星辰做了很長一個夢。
夢裡,她回到了過去,回到了小時候陰冷潮濕的房間裡。
這天中午,她正在吃飯,飯桌上依舊是熟悉的斥罵聲,那些惡毒的話她早就聽過很多遍了,一邊聽着,一邊夾菜,始終保持沉默,埋頭吃飯。
一隻黑瘦的手突然伸了過來,大拇指伸進她飯裡,劈手搶了碗,就着碗底扇掉了她手裡的筷子。
“吃吃吃,就知道吃!死賠錢貨!!”
季星辰本能地擡手擋住臉,碗是瓷的,碗底很硬,敲在手上又冷又痛,她挨了好幾下,兩隻手立刻變得紅腫。
她知道這是夢,因為這些事她早就經曆過無數遍了。
之後她腫着一雙手洗了碗,擦了地,被趕出了家門,以往她都會在樓道裡坐着,到了吃飯的時候才會去敲門,求裡面的人放她進去。
但現在,她在夢裡,她不想求了。
反正在夢裡又不會餓死。
這麼想着,她走到樓下,像小時候一樣,在路上一直走,走到渾身凍僵了也不回去,她走了很遠的路,後知後覺發現自己沒穿鞋,一雙腳凍得發紫,居然還在隐隐作痛。
她看了看紅腫的手,又看了看快要失去知覺的腳,心裡生出了疑惑,不明白為什麼在夢裡也會感覺到痛。
她開始懷疑眼前的一切可能都是真的。
她隻好往回走,走着走着,忽然發現不遠處的雪堆裡,有什麼東西在發亮。
走近一看,原來是一顆糖,她撿起來放進嘴裡,甜絲絲的。
好吃。
她繼續往前走,沒一會兒就撿了滿滿一捧,這一幕喚醒了她記憶深處的畫面,她知道再過不久她就會碰到林之清了。
小時候的林之清,她們的第一面。
于是她加快腳步往回跑,由于速度太快,她絲毫沒有察覺到四周的變化,等到回過神來,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她兜在衣服裡的糖也消失了,眼前隻剩無盡的黑暗。
黑暗裡忽然傳來熟悉的罵聲,好像就在耳邊,又好像隔得很遠,除了罵聲,還有很多别的聲音,她很快從那裡頭分辨出季琅的聲音。
“我怎麼會生出你這種人?我告訴你,你要是真敢做出這種事,我會親手把你送進監獄!”
她又分辨出林梅的聲音。
“她啊,就是嘴皮子厲害,心軟着呢,你隻要多跟她說點好聽的,我保準她馬上就會原諒你。”
還有林之清的聲音。
“誰死纏爛打了?我不管!你賠我初吻……賠!我!初!吻!”
各種各樣的聲音交錯在一起,從四面八方傳來,聲音越來越嘈雜,季星辰逐漸聽不清那些聲音究竟在說些什麼,隻覺得越來越刺耳,無奈之下,捂住耳朵蹲了下來。
“别說了……”她閉上眼睛,皺起眉頭,“别說了。”
無數人同時說話的聲音,在黑暗裡持續不斷地傳來,那些聲音越來越近,近到面前,好像就在耳邊,她忍不住拔高聲音,用力喊道:“我叫你們别說了!!”
喊出這話的同時,她睜開眼睛,驟然發現周遭的所有聲音都消失了,遠處憑空出現了一個細小的光點。
是出口!
一定是夢的出口!
她起身朝着光點跑去,隻見光點越來越大,越來越明亮,大到充斥了整個空間,光亮刺得她睜不開眼,她隻好擡手擋在眼前,繼續往前跑。
也是這時,她撞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随即放下手,瞬間睜大了眼睛:“外婆?”
林梅露出笑容:“星星,你怎麼在這兒?”
季星辰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說這裡其實是她的夢?還是說她也不知道?
“我……”
“你是來送我的吧?”林梅打斷道。
季星辰搖頭,正想說不是,然而話還沒說出口,她眼前就閃過了林梅渾身是血的畫面。
林梅在她那震驚的目光中,撇撇嘴:“你都不知道,我等了好久,都以為你不來了,不過還好我多等了一會兒,終于把你給等來了。”
季星辰沒太明白她這話的意思:“外婆,你在說什麼呢?”
她退開一步去看林梅身上受傷的位置,奇怪的是,那天晚上的傷處全都消失了,衣服也換了身幹淨的,連頭發都比平時梳得更整齊了。
她難以掩飾語氣裡的疑惑,又問:“我記得你從來不化妝的,怎麼今天……”
“好看吧?”林梅笑眯眯地說,“是清清找人給我畫的,花了不少錢,我罵了她半天呢。”
季星辰眉頭皺得更緊了:“那這身衣服……”
林梅依舊笑着:“也是她找人給我換的。”
聽到這,季星辰終于察覺到了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林梅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可惜了,早知道她眼光這麼差,我應該在定棺材的時候,把衣服也定了的……”
她話沒說完,季星辰便沖上去抱住了她,抱得很緊,好像要把人抱進身體裡似的。
“害,這孩子,怎麼了這是?”林梅摸了摸季星辰的後腦勺,笑着問道。
季星辰的腦袋埋在林梅肩頭,聲音悶悶的,含混不清:“你……你要去哪兒?”
“我也不知道,不過那個人說,我要去的是個好地方。”
“那個人是誰?”
林梅的手頓了一下,臉上的笑意多了幾分無奈:“不知道呢。”
“那你……還會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