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逸從記事起,一家三口就住在一棟破舊的筒子樓裡。
爸爸去世得早,她記憶中的一家三口,是媽媽,姐姐,還有她。
媽媽溫柔又堅強,柔弱的肩膀頂起了全家的重擔,早起貪黑地出去工作,含辛茹苦地把兩個女兒拉扯大……
很可惜,這是别人家的劇本。
徐逸的媽媽從來沒有正式上過班,靠給别人打零工和親戚的接濟勉強度日。
她總愛闆着臉,還總是莫名其妙發脾氣,鄰裡關系搞得一塌糊塗,後來不知道從誰那聽到,有鄰居說她是典型克夫克子的面相,當天晚上,她在狹長的樓道裡走了無數個來回,口中不停地叫罵一些不堪入耳的話,直到警察到場,才勉強叫停。
從那時起,再也沒聽到過鄰居們背後的議論,但連同她和姐姐兩個人,都被鄰居們敬而遠之了。
姐姐比她大五歲,每一個媽媽酒後痛哭抱怨自己命苦的晚上,徐逸都會默默地跑到下鋪,鑽進姐姐的被窩,此時此刻,這裡就是全世界最安全最溫暖的地方。
可是姐姐并不這麼覺得,她好像讨厭媽媽,也讨厭這個家。
姐姐煩躁地把身子翻來翻去,本就老舊單薄的上下鋪被折騰得發出吱吱呀呀刺耳的聲音。
“我早晚要離開這個破地方!”
徐逸還小,被這話吓壞了,姐姐應該是說着玩的吧?她可不想和姐姐分開。
想到這,她擁着姐姐的後背的胳膊又緊了緊。
禍不單行,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媽媽開始沾上了賭博。一開始隻是用工作之餘零散的時間小賭,漸漸演變成每天從早到晚都泡在隐秘的賭坊裡。
本就已經家徒四壁,如今更是雪上加霜,漸漸的,了解到内情的親戚們都不再接濟她家了。
媽媽的情緒變得更加不穩定。赢錢了,她就會眉開眼笑地念叨着,咱娘仨馬上就能過好日子了,你倆死丫頭命真好啊。輸錢了,就砸鍋摔碗,同時痛罵她們倆是拖油瓶。
不過當然了,輸錢的次數要遠遠多于赢錢的。
可能老天心生憐憫,給了她們一次改變命運的機會。
她們住的筒子樓年久失修,還被鑒定為危樓,馬上面臨拆遷,搬走的每戶人家都可以拿到一筆拆遷款。
然而媽媽卻強硬地表示死都不搬走。那段時間,拆遷隊的人每周來家裡好幾趟,都被媽媽撒潑打滾地趕走了。
鄰居們大都比較知足,陸續搬走了七七八八,筒子樓裡很快隻剩下一少半的人了。
媽媽卻說,搬走的鄰居都是大傻子!越晚搬,拿到的搬遷補償錢越多!他們很快就會後悔的。
然而不久後的一天,媽媽的情緒極度消沉,說話都提不起力氣,隻告訴她倆說,今天玩了把大的,以為穩賺的,沒想到把錢幾乎全都賠掉了。
徐逸憂心忡忡,卻不敢表現出來。錢幾乎賠光了,還死扛着不同意拆遷,那還有錢讓她繼續上學嗎?到底要熬到什麼時候呢?
結果沒兩天,媽媽又喜笑顔開起來,還帶着一位彭叔叔到家裡做客,介紹給她們姐倆認識。彭叔叔頭發稀少,有個大肚腩,笑眯眯的,給她們帶來了許多零食和新衣服。
徐逸雖然年紀還小,但隐約有種感覺,這個彭叔叔……會成為她們的新爸爸吧。
其實徐逸……徹底想錯了。
這天晚上,媽媽正自斟自飲着,看到她們姐妹倆放學回家,一揚手,把她倆叫到桌前坐下。
今天媽媽像是有心事,喝得有點多,說起話來舌頭都不太順溜。
“彭叔叔給你們買的新衣服,好吃的,你們都喜歡嗎?”
徐逸和姐姐疑惑地對視一眼,都點了點頭。
“那就好。彭叔叔對你們好,你們得知道報答。明天晚上啊,彭叔叔想讓你們倆其中一人去陪陪他,說會兒話,聊聊天,你們倆……誰去?”
媽媽語速飛快,全程沒有擡頭看她倆的眼睛,說完這段話,一仰脖,又灌進一口酒。
當時的徐逸并沒弄懂這裡面的含義,但屋裡的氣氛忽然變怪,姐姐眼中閃過的驚慌和恨意卻被她捕捉到了。
徐逸也學着姐姐拼命地搖起頭來。
許久僵持不下,媽媽也愈發不耐煩,這時,姐姐一臉漠然地說:“公平起見,抓阄吧。”
徐逸也不知該作何反應,不過聽姐姐的總是沒錯的,于是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
姐姐轉身回到屋裡,一陣窸窸窣窣聲過後快速走回來,伸出手掌,分别指了指掌心的兩個紙團。
“這個寫着徐逸,這個寫着我,”說完,迅速合上雙手,使勁搖晃兩下,然後往桌上一扔。
兩個小紙團咕噜咕噜轉了幾下後,躺在桌上停住,像是在等待着命運的審判。
徐母把酒杯咣的往桌上一放,伸出手刷的一下撈起一個紙團,拆開。
她的動作頓住,幾秒種後,把那張紙攤開在桌上。
紙上,“徐逸”兩個大字清清楚楚。
一陣靜默過後,媽媽開口了。
“既然如此,徐逸,你明天跟彭叔叔出去,别忘了穿上他送給你的裙子。”
既然是抓阄的結果,那就去吧。
徐逸迷茫地點點頭。
姐姐默默地收起桌上的兩張紙,迅速扔進了角落的垃圾桶裡。
那天晚上,破天荒的,姐姐主動邀請她到自己床上睡。
徐逸很開心,問她:“姐姐,彭叔叔會成為我們的爸爸嗎?”
姐姐身上一僵,許久之後,輕聲說。
“不會。不是是個男的就配當爸爸的。”
當時的徐逸沒明白姐姐的意思,即使轉天晚上在彭叔叔家經曆了那最可怕的事情,她也是多年之後回憶起來,才明白姐姐當時的話的意思。
第三天清晨,徐逸紅腫着雙眼,拖着劇痛的身子回到家。家裡一如往常,依然能聽到客廳裡媽媽宿醉後的鼾聲,卧室裡面毫無聲響,估計姐姐還在睡。
這熟悉的地方突然變得那麼陌生,徐逸覺得自己像個流浪的遊魂一樣,在□□死亡後,又飄回到了這個不屬于自己,卻被稱之為家的地方。
一切都沒變,除了她。
為什麼是她?
不能怪别人的,這是老天爺的意思不是嗎?
想到這,餘光瞥到角落的垃圾桶,鬼使神差的,徐逸走到跟前,決定她命運的兩個紙團還靜靜地躺在裡面。
徐逸拿出那兩張紙團,慢慢攤開。
映入眼簾的,是兩個“徐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