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私人會面，他也着熨得極平整的襯衫西褲，扣子一絲不苟，直扣到最上一顆。姜绮玉想，這人真是一個“标準”的豪門少爺。

身後傳來包廂門關上的聲音。她将手遞過去，握住了他的。“好久不見。”

與範銘禮性格截然相反的是，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掌心溫暖而幹燥。而姜绮玉的手則冰冷許多，風一吹，還帶了點細汗。兩人的手一觸即離，随後落座。範銘禮問她，想要吃點什麼？姜绮玉反問道，你請客還是我請客？

養尊處優的範大少爺笑了一聲：“當然是我請。”

這樣姜绮玉就毫無心理負擔了。她點了道昂貴的招牌菜，随後就将菜單推回給範銘禮。“我對這家不熟。”她說，“你應該來過好幾次？你來點吧，我怕我點的不好吃。”

範銘禮接過菜單，問她有沒有忌口。姜绮玉搖搖頭，說沒有。于是範銘禮就将其餘的主菜、前菜、冷盤和甜品都定了下來。問及佐餐酒時，姜绮玉婉言謝絕，說自己不喝酒，何況待會還要開車。于是範銘禮給自己配了一支赤霞珠。侍者接過菜單，悄聲離開，包廂内就僅僅餘下他們兩人。姜绮玉也不喜歡吃飯時有人在旁邊站着，這下清淨了，她不由得松了口氣。

細微的神情變化，被範銘禮看在眼裡。他打算開門見山，快速進入正題。

“你先前說，我們需要溝通。”他淡淡道，“現在可以開始了。你想知道什麼？”

姜绮玉頓了頓。她盡量讓自己的表情顯得不那麼微妙，“你說話……一直是這個調調？”她努力尋找一個合适的措辭，“就像……怎麼說，上司下屬開會？”

範銘禮沉默片刻，面無表情道：“實在抱歉，如有冒犯，日後我會改正。”

姜绮玉撲哧一笑。就在剛剛，她倒覺出面前這男人的幾分可愛來。一闆一眼，就像程序設定好的機器，連回複都是這麼挑不出錯。聽見她的笑聲，範銘禮的表情也看不出喜怒，隻是靜靜坐在那裡，用一雙漆黑深邃的眸子瞧她。

姜绮玉見好就收，清了清嗓子：“俗話說，知己知彼。我們家的情況想必你也知道，我就不多說了。我對結婚沒有其他意見，隻是我看你似乎有那麼一丁點兒不情願的樣子。”

“你是因為你的爺爺，才答應這樁婚事嗎？”她問，“畢竟在此之前，我才不知道這什麼鬼的娃娃親。”

範銘禮的動作有片刻的停頓。默然半晌，他才低聲道：“我爺爺罹患腸癌晚期，已經轉移到肝，做過幾次化療，目前專家建議的是保守治療。”

“他希望看到我結婚，那麼我就會結婚。”

姜绮玉低下頭來。好一會兒，她慢慢地說：“爺爺應該待你很好。”

範銘禮微微笑了笑，像是想到什麼愉快的事情：“……是很好。”

他不欲在這個話題上多說下去。這時頭盤上來了，烤面包和鵝肝醬的香氣一同傳來。緊接着是黑松露酥皮湯、香煎澳洲和牛配時令蔬菜、煙熏挪威三文魚沙拉、酸甜口的檸檬羅勒雪葩……他們幾乎是沉默着吃完了這頓晚飯，席間隻稍稍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

最後一口甜品吃完，範銘禮放下盛着紅酒的水晶杯，“如果姜小姐沒有其他想法，我将從明天開始籌備結婚事宜。”

姜绮玉應了聲好。

“你應該看過那份合同。結婚後簽字，合同就正式生效。給姜家的好處絕不會少。”他的聲音很沉，莫名讓姜绮玉想到曾聽過的大提琴。用最昂貴的木料制成，弓上擦的是頂好的松香，弓弦接觸之間，靈魂仿佛都顫動着。

“我在市中心有一套獨棟别墅，婚後我們會住在那裡。順帶一提，你或許沒見過我妹妹範嘉懿。她也住在那裡，但她的工作是模特，時常不在家。你不必在意她。”

姜绮玉雖然沒見過範嘉懿，但她卻聽說過這個名字，好多回，在幾乎所有同齡男士的話語裡。據說她同她哥哥一樣，都生了一副好皮囊，是實打實風情萬種的美人。

姜绮玉心下了然，點點頭，問出了另外一個關鍵的問題：“我們是分房睡還是住在一個房間？”

她其實是極大地傾向于分房睡的。誰願意和一個隻見過幾面的人睡同一間房？

範銘禮像是看穿了她的意圖，斜睨她一眼：“分房睡。我在客卧，你在主卧。”

“這不好吧……”姜绮玉想，畢竟這是範銘禮的宅子。他自己睡客卧，會不會憋屈些？但範銘禮沒打算理她。姜绮玉也不惱，反正住得舒服的是自己。不可避免地，她開始想象和範銘禮同住一個屋檐下的生活。思緒如風筝般飄向遠處。她實在沒想到，一個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結婚，就這麼快速地在兩周内定下來了。

姜绮玉有片刻的失神。但就在那一刻，範銘禮的聲音再度響起，将思緒的風筝扯了回來。

“——在想什麼？”

聽起來明明是關切的話，但語氣卻是淡漠的。

“我在想……”她忽略掉那份冰冷，有些恍惚地說，“我們會這樣過一輩子嗎？”

這樣毫無感情地過一輩子。

不，或許相處的時間久了，可以成為朋友。但更多的可能是，他們自始至終，從結婚那一刻到落入棺材，被漫坡黃土徹底蓋住為止，對彼此來說都隻是共處一屋的陌生人。他們會有孩子嗎？生活在這樣的家庭，性格究竟能變成什麼樣？

但範銘禮很快給出了回答。

“如果你不想——”

他微微笑了。他的笑容有點怪，像是噙着幾分深深的嘲弄，映在那張可以稱為昳麗的臉上，愈說愈低下去。

“我的爺爺大概隻能撐一年。”

“那之後，我們就可以離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