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世界,有趣的世界。
陸陸續續有客人來。這時候,阿姚便不說話,安靜看姜绮玉忙碌。等她忙完了,又繼續開始閑聊。盡管在手機裡可以聊無數的天,可真正面對面,卻感覺話怎麼也說不完似的。工作、上司、家裡空調壞了沒來得及修……到了晚上十點,阿姚吃了點薯條,喝了兩杯:一杯雞尾酒,一杯瑪格麗塔,都是無酒精。到點返家,她起身離席,由于在屋内,又喝了飲料,面色紅潤潤的,像上了鮮活的釉彩:“绮玉,我要走了……”
姜绮玉說:“這麼快嗎?”
“是呀。本來今天是周末,我應該不那麼忙的,隻是——”
她沒說完,姜绮玉就懂了。她知道阿姚很忙,尤其是漲了薪水後,好像更忙了。
“那就趕緊回去吧,免得睡不好明天起不來。”姜绮玉笑了笑,“想吃什麼?我一并給你打包了!”
阿姚連連擺手,說不用不用。她就是這樣腼腆一個人,到現在還是沒變。姜绮玉很喜歡阿姚身上的腼腆,那是她無論學生時代還是成人後都沒法擁有的一種特質。阿姚推門出去,門口的風鈴響了一聲——随後又響了幾聲,又有人進店。這人身形修長,伸出衣袖的手指白皙,骨節分明。他這一進來,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住了,然而他恍若未覺,走到角落的位置,兀自坐下來。手裡捧着一本書,借着燈光,時不時翻動兩頁。他的目光并非隻流連在書頁上,而是時不時地擡頭,看一眼不遠處——他想要見的人就坐在那裡。
等到了十一點,姜绮玉與同事換班。她換回原來的衣服,很悄聲地來到那人身邊——可他是一直注視着她的,因而這個小把戲其實并不成立,他隻是在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姜绮玉走到他背後,拍拍他肩膀:“走啦。”于是他起身,轉過身來,拉住姜绮玉的手,兩人自然朝門外走去:“嗯,走吧。”
“剛剛你進來的時候,看見那個穿黑色大衣的女生沒有?”
“看見了。她是……?”
“我朋友。我想拉你們見面來着,一直找不到機會。”
“在外貿公司裡的朋友?”
“嗯。她特别好。”
“那——我呢?”範銘禮冷不丁問。
“你?”姜绮玉看着他,“你嘛……”
他們上了車。黑沉沉的夜,霓虹燈于眼前一字鋪開,像流光溢彩的幕布。她系上安全帶,聽着範銘禮發動車輛,他們很快朝夜色深處駛去。
“你也特别好。”她說。
“真的?”
“真的。騙你是小狗。”
範銘禮聽了,不禁笑起來。
範銘禮一得空,便會來接她。這條路是慣常走過的路,每一個岔路口都熟悉,沒什麼大不了的。這時節已然是冬天,行道樹挂了彩燈的裝飾,閃爍銀光,頗有幾分落雪的意味。可惜這裡終究是不會落雪的,要是落雪,北方的城市豈不是完了?姜绮玉這樣想着,望向遠處。遠處有什麼呢,密密層層耀眼的燈、高樓、天橋、人流……據說明天是一個晴天。她想象着在這裡度過的二十多個冬天。太陽照在藍綠色的海面上,山與山之間的纜車也乘着日光,向前奔去。
“聖誕節快到了。”她說。
“這次想去哪?”
“哪兒也不去,在家待着。”
“也不錯。”範銘禮說,“我最近學了個新菜式,你要不要嘗嘗看?”
“是什麼?”
範銘禮賣了個關子,說先藏起來,不告訴她。姜绮玉笑了。
他們回到了家,她輕巧跳下車。這條路走過許許多多遍,然而今天卻又幾分令人恍惚。她擡頭看,天上好月亮。她忽然福至心靈,轉頭問範銘禮:“你的肩膀還疼嗎?”
範銘禮一愣。他摸了摸自己的肩膀,驚訝地發現前些日子幾乎每幾天都要來的鈍痛消失了。一切平整,似乎從未發生過。他不知道他的肩膀從今晚開始,一輩子也不會再疼痛了,因為有另一種比骨頭更堅硬的東西塑造了它……然而無論姜绮玉還是範銘禮不明白。
他說:“奇怪,不疼了。”
“那就好。”
他們一起走回大門。迎接的是菲奧娜。姜绮玉不用回頭就知道,身後是花園,明天春天,櫻花和洋紫荊還是會開的,那時他們一定能看成。人的一生要經曆多少個日日夜夜啊!
姜绮玉沒數,但她知道那一定長極了、短暫極了、又絢爛極了。人世間的美,不過如此。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