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手上捏着筷子,突然暴起。
餐桌被掀翻,瓷碗落地清脆的碎裂聲不絕于耳。
跑。
這是宋須滿腦子裡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想法。
碗碟的碎裂聲就像發令槍,思想牽動着身體,她轉身朝着門外跑去。
劇烈的腳步聲和狂跳的心髒合拍,就算在面對真正的鬼時,宋須滿都沒有如此強烈想要逃避的想法。
這樣一個幹瘦的女人,何至于讓她如此害怕?
宋須滿将之歸功于藏于心底的那一絲不易察覺的愧疚。
這愧疚自然不是她的,而是宋思娣的。
她一個閃身躲避了女人投擲而來的筷子,迅速朝着樓上跑去。
女人驚訝了一下,這時候朝着樓上跑,不是自絕後路嗎?
額上冒出薄汗,心髒幾乎要蹦出來。
“咚咚咚!”她大力拍着上了鎖的閣樓大門。
女人已經快要追上來了。
宋須滿試圖進入閣樓的動作逗笑了她,她嗤笑一聲:“你以為她會幫你嗎?她和我一樣,怨恨着所有人。”
“好孩子,媽媽會幫你脫離苦海的。就像你的大姐姐一樣。”她的表情忽然變得仁慈,充滿着愛意,像一個傳統意義上慈愛的母親。
這哪是脫離苦海啊?這是一頭紮進苦海吧。
筷子的尖端朝着脆弱的頸動脈靠近。
女人捏着筷子的手指用力得發白,不知為何,在筷子即将貫穿宋須滿的脖子時,她猶豫了。
或許是宋須滿看她的眼神過于坦蕩,又或許是此時此刻,她的三個孩子在某種意義上都在場。
“咔哒。” 半圓環脫離了桎梏,鎖輕輕落在地上。
靠着門的宋須滿重心不穩滾了進去。
女人的表情有一瞬間變得怯懦,但很快又堅定了起來。
她走進了閣樓。
宋須滿不見了,閣樓裡靜悄悄的,到處都是厚厚的塵灰和蜘蛛網。
一個男孩側身躺在發黴的被褥上,吸着手指,在嘟囔着什麼。
是宋耀祖。
她對宋耀祖的感情很複雜。因為宋耀祖,她才有了自由。
但也正是因為宋耀祖,她才沒了自由。
随着宋耀祖越來越像那個惡心的男人,辱罵女人,看不起女人。她對他的厭惡值終于達到頂峰。
人就是這樣的,即使自己在泥潭裡沾了一身泥,也同樣會厭惡渾身是泥的人。
宋耀祖白白胖胖的側臉鼓起,嘴角微微上揚,在做一個美好的夢。
女人不禁想起了那像是美夢的一天,在把男人灌醉後,她将削尖的筷子插入了男人的脖子,鮮血噴濺,像是一場美好的夢。
宋招娣被分食後的那段時間,她總是在做夢的。
她夢見幾乎要被遺忘的過往,夢見她的名字,夢見她人生本該走向的正軌。
醒來後,發黴的牆壁和油膩膩的床褥,巨大的呼噜聲和不知何時會揮來的拳頭。
無一不在告訴她。
殺了他。
于是她動手了,于是她動手了。
筷子的細端狠狠插入了宋耀祖的脖頸,筷子沒有被特地削尖,進入有些困難。
沒關系,再使點勁,再使點勁……
筷子不斷破開阻礙向前。
别掙紮了,掙紮是沒有用的……
“别掙紮了,省點力氣。”
噓,不要呼救,沒有人會來救你。
“喊什麼?把她捂暈了。”
老老實實的,接受你的人生吧……
“老實和他過日子,等生了大胖小子,你的福氣可在後頭……”
筷子在黑暗中穿梭着,穿過皮肉,穿過縱橫交錯的血管。
阻礙消失了。
筷子沖出皮肉,在噴濺的血液中重見光明。
…
宋須滿就坐在梳妝台前的椅子上,靜靜看着這一切。
就像燒烤時将肉塊穿在竹簽上,宋耀祖的脖子此刻被穿在了筷子上。
站在她身邊的少女輕輕撫摸着宋須滿的長發,愉悅地哼着歌。
她渾身的皮膚裂開,皮肉一片片翻卷,像一朵開花的澱粉腸。
“喜歡嗎?”少女将她的頭掰向鏡子,模糊不清的鏡面中,她看到模糊不清的麻花辮。
宋須滿哪見過這場面,她滾進來後就發現自己被少女按着坐在凳子上。
女鬼問我喜不喜歡她編的麻花辮,在線等,挺急的!
要是說喜歡,她會把我擰成麻花嗎?
如果說不喜歡,她會不會生氣,然後把我擰成麻花?
yes or no?
宋須滿選擇or。
少女沒有在意她的沉默,反而誇贊着她:“你做得很好,媽媽和弟弟都來了,總算有人陪着我了!”
“姐姐……”宋須滿迅速回想起八百件人生中難過的事情,她的眼中蓄滿了淚水。
“别哭。”少女的手是一片片的,刮在眼眶下有些難受。
那隻支離破碎的手距離她是那樣的近,蹭過她柔嫩的臉頰,拂去她裝出來的淚水。
“不要愧疚,不論是對我,還是對媽媽。”少女安慰着她,“這一切都不是我們的錯。”
這句話開啟了宋須滿體内的什麼開關似的,情緒噴湧而出,身體不受控制地抽搐。
“姐姐……對不起,我不知道……”她抽噎着,痛苦地捂住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