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上眼。”甚爾将她的腦袋壓在胸膛,他沒有穿衣服,裸着上半身。她的鼻子撞在甚爾結實的胸肌,痛的眼淚直冒。
鼻腔裡萦繞着一股血腥味,經過玄關時越發濃厚,裕裡突然掙紮起來。
她一直記得男人把袋子拿走後丢進了玄關處的鞋櫃裡,還想說些什麼,視線瞥到一抹肉塊,嘴巴又閉住。
“诶呦,哭吧小裕裡,這幾天過的很害怕吧,好好地縮在父親懷抱裡哭出來會舒服些。”孔時雨撐着傘,難得慈愛道。
這一大一小的兩個啞巴,有着同樣的眼眸,同樣冷淡的神情,令孔時雨壓力倍增。
甚爾低頭看了眼裕裡,裕裡濕濡的小臉滿是雨水,呼吸平靜,睫毛低垂的,他很确定那不是淚水,女兒的心跳聲除了一開始剛看見她時加快了許多,後逐漸平穩。
他回想起十五分鐘前,在那個惡臭溢散的地下室裡看到的裕裡,小小的身體蜷縮在一堆骸骨中,像隻受驚的小黑貓,他擦幹淨手裡的污血才敢抱起女兒。
自責,憤怒,懊悔種種情緒充斥了甚爾的神經。他沒有照顧好妻子留給他的禮物,他讓裕裡受了委屈。
然後她叫了聲自己的名字,再沒有開口。
這令甚爾有些無措,裕裡太冷靜了,他不明白究竟真的不在乎還是那些負面情緒在裕裡的心裡慢慢堆積,直到一個爆發點才會如山洪般傾瀉而出。
在裕裡快要睡着時,她聽見甚爾低低地說了聲。
“對不起。”
裕裡仰頭,眼眸中泛起了一絲茫然。
他不敢看裕裡,隻感覺到緊張,害怕裕裡沒聽清又重複了一遍。
接着,如同等待審判的罪人,等待裕裡做下判決。
甚爾忽然意識到這點,因為他沉浸在痛苦中的逃避行為,嚴重傷害到了裕裡,現在又因為他的失責,讓裕裡差點丢掉性命。
妻子死後,絕望像是縮在陰暗處的野獸無時無刻不吞咬着他的理智,他的腦海中不斷回放着那些畫面,那些情緒壓迫着他的胸口痛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撕扯着甚爾的神經。又一次後悔,将裕裡帶回那個小家,将她留在禅院家才是正确的決定。
“沒關系。”
沒關系的甚爾,因為你也是第一次當爸爸,而我也沒有做好理解你的準備。從始至終,這個男人還沒有從妻子離世的打擊中緩過來,他依舊沉浸在痛苦中,他糟糕又可憐的童年不值得回味,卻塑造了這個男人複雜别扭的性格。除了妻子無人再理解他的内心,妻子死後,他又試圖變回原來的模樣保護自己。
所以,該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
裕裡幼小的身體慢慢顫抖,她擡起手摟住男人的脖頸,不穩的鼻吐撒到男人的脖頸,甚爾感覺到頸側慢慢被濡濕。
甚爾緊繃的身體逐漸放松,他從來沒有想過女兒能原諒他,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裕裡。
作為一個父親,失職才是他用此身份留給裕裡的代名詞。
但是裕裡說:“沒關系的,我們是家人。”
所以,沒辦法再找借口抛棄她了。
有一點他錯了,其實女兒很像妻子,裕裡也能夠敏銳地察覺到甚爾的變化,隻是她不擅長用言語來寬慰自己,裕裡做的永遠比說的要更多。
曾經,裕裡送過他一個綠色的小玩偶,甚爾以為是裕裡不想要的,當作垃圾處理随手扔給他。
因為那天早上,他還躺在床上熟睡,被窩裡突然鑽進了一個小小的身影,她留下一個玩偶,又很快地跑走了。
妻子給裕裡買了很多玩偶,但那個綠色的小玩偶醜的和咒靈有一拼,他撞見過幾次,女兒偷偷将玩偶擺在太陽能曬到的陽台角上,有時候又會偷偷扔到花盆裡,晚上再帶回去。
甚爾沒有在意,之後的幾天裡他陪妻子外出,偶爾靠着床頭看書,或者幫妻子做菜,那個玩偶應該老老實實地躺在床上吧?
但是,它不見了。
妻子第一次沖他發脾氣,甚爾也莫名其妙,他當時反駁:裕裡很讨厭那個玩偶,丢掉又無所謂,何況裕裡也沒有生氣。
話剛說完他就後悔了,最後一句話絕對戳中了妻子的怒火。
糟糕的童年生活讓他對人類的情緒變化感知異常敏銳,但他很難察覺出裕裡的變化。可這不代表裕裡沒有情感需求。
作為父親,他确實很糟糕。
“甚爾,殺人會坐牢。”
裕裡稚嫩的嗓音忽然響起,她用袖口擦掉甚爾耳後的血漬。
孔時雨仿佛聽見了世間最滑稽的笑話,肩膀不由自主地輕輕聳動,帶着幾分譏诮與不屑。
“要處理幹淨。”
她轉而盯住孔時雨,那雙和甚爾如出一轍,卻更加死寂的眼眸望着他,一抹綠意透過雨幕冷的真切。
“小豹子……啧。”
孔時雨無聲罵了句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