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行任務時,他腦海中浮現出她的身影,一個随着年紀增長,逐漸抽芽的女孩,如同幼苗般生長出枝葉。
他的女兒和其他孩子不太一樣,她很少哭泣,很少表達自己的内心所願,哪怕是被欺負了,也不會辯駁幾句。
妻子還在世的那陣子,他們沉浸在幸福中。
妻子正為迎接第二個孩子做準備,在裕裡出生前,她備好了男嬰和女嬰的衣服。裕裡是第一個孩子,用了女嬰裝後,她又買了一套,以防第二胎也是女孩。
女嬰裝沒有派上用場,他們的惠,是個男孩。
一個比裕裡還要早慧,更懂人情世故的孩子。
犯錯的人往往難以意識到自己的過失所在,正如甚爾,他不明白到底是哪些不經意的細節,傷害了惠,以至于他一眼就能看透甚爾的心思。
‘你遲早會抛棄我們,離開這個家’
實際上,那是個蠢蠢欲動的念頭,像西西弗斯推動的巨石,一點外力就能引發坍塌。
他猶豫過,也彷徨過。
最終,他決定如惠所願,做個爛人。
他沒走遠,就在裕裡常經過的地方逗留,買水、抽煙消磨時光。
在未及百米處,他如被領回的流浪犬般,緊跟着裕裡的步伐返回。
主動回家與被動回家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他需要有人明确表示:你需要我。
這是從惠那裡得不到的暗示。
飼養和照顧也是兩種概念,三十年後的人生,他漸漸明白了這個道理。
他開始學習照顧家人,不再任性地活着。他努力對家人好,盡力滿足他們的一切需求。
獵物死去的瞬間,他沒有感受到任何情感波動和厮殺後的暢快,隻想趕快回家做飯。
他對自己的變化有些茫然,但願意接受。
在面對巨大幸福時,人往往更膽怯,抓住幸福比忍受痛苦更需要勇氣,因為人類天性渴望幸福。
那是高于理智,勝于情感的本能。
可很多時候,甚爾的勇氣并非來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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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不見了,準确地說是大惠惠不見了。
在清晨六點十分,裕裡的床上出現了一個意外的身影,男孩蜷縮着身體,其濕潤的臉龐上挂着晶瑩的淚水,同時一隻手緊握着裕裡的衣領。
他身上還穿着甚爾為他挑選的蛙服睡衣。
“姐姐。”
隻有那個對世事一知半解、處于困惑狀态的幼弟才會如此直接地呼喚她。
裕裡心頭一緊。
“這不是家裡,我們在哪兒?”
“我真的好害怕,姐姐。”
他的記憶停留在一個月前,那時他和裕裡還共同居住在那棟小公寓樓中。某個夜晚,他還向裕裡詢問男人何時會回家?
這個所謂的“男人”指的是甚爾,就情感層面而言,他依舊懷抱着一絲奢望,希望能從那個鮮少歸家的男人那裡感受到父愛的痕迹。惠對他,仍然懷有孺慕之情。
他的生活才剛剛開始,但就像拼圖遊戲一樣,總有一片時光找不到了,這種不完整的記憶讓他心裡很害怕。
他緊緊抓住裕裡,如同緊握着人生中的救命稻草,渴望獲得一絲安全感。
“惠,還記得姐姐對你的承諾嗎,無論何時,我都會一直陪你。”
裕裡緊緊抱着他,擦去他的淚水。待他情緒稍微穩定些,她輕聲講述着這段時間的點點滴滴,以及這身體裡隐藏着另一個靈魂。
惠低頭看着碗裡的炖肉,過了許久,他恢複以往的笑容:“我可能生病了,總要睡一段時間。”
這是惠給自己找到的合理的解釋,他自責地認為這段時間給家人添麻煩了。
“如果這樣讓你感到安心,那就當是吧。”
裕裡很清楚終有一天,他必須與另一個隐藏的自我相遇。她思考他們是否該相見,以及是否應該阻止他們戳破那層幻面。
家人之間的微妙變化被默契地隐藏起來。
惠在客廳懸挂的時鐘邊架了一部黑闆,甚爾出任務前會在上面寫下大概回來的時間,出門也需按時報備,關于這點,甚爾并不覺得困擾。
他沒有上幼稚園,白天在熊本市區閑逛。
家裡隻有裕裡和甚爾,甚爾不管他的學業,但裕裡會。雖然她休學了,但仍然願意花兩個小時帶他去市中心的書店購買書籍和資料。
惠喜歡裕裡挑選的繪本,卻對房間裡塞滿的陌生文字書籍感到厭煩。那些書并非他親自挑選或是家人購買,密集的文字像螞蟻般侵占他的生存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