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後。

“他怎麼還沒醒？”郗月蹲在裴朗床榻前，食指戳得裴朗的頭左搖右晃，戳得裴朗的臉上盡是指甲印子，讓原本蒼白無血色的臉蛋看起來紅潤了許多。

琴韻看見她的動作有些不滿，一直試圖阻止她，卻總是徒勞無功。

一旁的單玄芳詢問的目光投向大夫們。

大夫們也很是不解，在他們的推算中，裴朗三日前就該醒了，但他一直沒醒，把脈也沒把出什麼問題。

雖然裴朗這段時間隻能靠灌藥汁活着，但脈搏卻一天比一天強勁，外傷也已經愈合大半，雖然強健不如從前，力氣甚至還不如普通人大，卻也不應該再沉睡下去才是。

一個大夫再次給裴朗把脈，得到的結論依舊是裴朗的身體一切正常。

郗月：“要是他今天還不醒，我就把風閣的人全殺了。”

她說這話時表情十分平靜，就如同在說“今日殺雞炖湯”一樣的平常。

單玄芳：“……九姑娘莫要開玩笑。”

小姑娘說這種話，誰都不會信。

郗月沒說話，抽出腰間金屬絲，揚手切下洞壁上的一塊堅石，動作幹淨利落，切口光滑如鏡。

在衆人驚駭的目光中，郗月手中的金屬絲卷上一個大夫的脖頸。

“九……九姑娘饒命啊！”

被卷住的大夫吓得面無人色，哆哆嗦嗦說不出話來，單玄芳和其他大夫則紛紛跪地求饒。

他們沒能救醒公子确實失職，但也罪不至死啊。

郗月“呵”了一聲，說道：“我數五個數，他要是還不醒，每五個數殺一人。”

她也不管别人怎麼求情，立刻開始數數：

“五”

“四”

“三”

“二”

“一”

郗月手中金屬絲收緊，那大夫認命閉上絕望的眼睛，等待死亡的到來。

“郗九，住手。”

沙啞到極點的聲音響起，衆人向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

裴朗劇烈喘息着，仿佛睜開眼睛，說出四個字，已用盡他全部的力氣。

郗月輕嗤一聲，收回金屬絲纏回腰間，俯身在裴朗上方，目光迫視裴朗的雙眼。

“舍得醒來了？”

裴朗無力避開，喘息良久才說道：

“他們都是救死扶傷的好大夫，未曾做過一件惡事，不能殺。”

郗月未置可否，起身讓大夫們再次把脈，自己走出洞穴。

琴韻看看裴朗，又看看郗月離開的方向，到底是留了下來。

“公子，姑娘她定然不是那個意思，她不是那樣的人……”琴韻的聲音越來越低，到後面已經幾不可聞。

她想為郗月辯解，但郗月剛剛的樣子确實不像是裝出來的。

郗月殺下毒的徐醫時，也是那般模樣。

裴朗合眸，表示不想再聽琴韻為郗月辯解。

他也想相信郗月不是那樣的人，但是他不敢賭。

郗月曾經舉手之間便殺死了徐醫，李醫和杜醫也差點被她逼死。

雖然他們三個給他下毒，但他們到底是因為家人被脅迫才不得不為，罪不至死，而且也不是沒有既能保住他們又能保住他們家人的辦法，沒必要動辄傷人命。

雖然風閣的大夫沒有行惡……但誰知郗月當時殺徐醫是因為他們行惡還是因為他們動了裴朗呢。

郗月是那種不達目的決不罷休之人，她此行的目的是保護好裴朗，若裴朗真的醒不來，難保她不會遷怒于風閣的大夫們。

裴朗早就發現，郗月提起殺人，就仿佛在說“今日天氣很好”一樣平常，仿佛她已經殺過許多人，人命已經在她面前不值一提一般。

而且，郗月裝出來的跋扈、善妒和對他的仰慕，看起來是那麼逼真，誰知道她在他面前展露的“真實”到底是真還是假呢。

他不清楚她的真實身份，不清楚她的真實目的，不知道她真正在乎什麼，不知道真正的她到底什麼樣。

若是她對他們展現出來的所有樣子都是假的呢？她對他說的那些到底是真還是假？這些全不得知。

雖然郗月救過他幾次，但到底不知底細，他不敢完全信任她。

郗月說祖父知道她的一切，但他去問祖父，祖父卻讓他自己去問郗月……呵呵。

琴韻還想說點什麼，單玄芳已經親自端了藥湯和清粥過來，對琴韻道：

“公子剛剛醒來，正該吃點東西好好休息一下，你勿要在此打擾公子。”

琴韻對裴朗行了一禮，走了出去。

走到洞口，琴韻看見郗月的後背一聳一聳的抖，忙上前安慰道：

“姑娘，不要難過，公子他……”

“哈哈哈哈……”

郗月細碎的笑聲傳入她的耳朵。

琴韻：……

郗月笑着說：“你家公子真是……活該被要挾。”

琴韻不解。

郗月笑夠了，才說道：

“他幼時被裴三夫人所害，卻還一直自欺欺人，認為裴三夫人生病了，為她尋醫，直到确認裴三夫人沒病他也隻是裝纨绔隐藏起自己，舍不得撕破臉。這次他被裴司徒逼着為官，裴三夫人讓人給他下毒，他才徹底對裴三夫人死心。即便如此，裴朗也沒打算對裴三夫人怎麼地。

“那三個大夫對他下毒沒有一點猶豫，一開始甚至不願意供出裴三夫人，你家公子倒好，覺得自己沒死成，大夫們被要挾情有可原，就放過了活着的兩人，還要救出他們的親眷。

“他呀，隻對自己殘忍，對别人倒是寬容，甯願自己被傷害，也不願意傷害别人。他也不想想，對方能害他一次，就能害他第二次、第三次……無數次。

“他是好人嘛，不要挾他要挾誰？反正要挾成本低到如同沒有。”

好人，總是退縮，總是自欺欺人。

她雖然不知道裴朗這次沉迷夢境不願醒來到底是為什麼，但大夫們都說他早就該醒了……風閣大夫的本事郗月還是相信的，所以就拿裴朗在乎的人試着要挾了他一下。

他果然醒了。

郗月幽幽歎了口氣。

這世上最缺的是好人，最受欺負的也是好人。若義父能不做好人，在得知朝廷有意削減北境兵力時起兵南下，滅了大康，改朝換代，如何會落入今天這般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