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爾諾久久立在門前,背脊挺直,似還在恭送那位尊貴的靖王。
靖王一行的身影漸漸隐沒在飄忽的燈火中,融進茫茫夜色,一如兩年前的冬夜。
原身蘇爾諾的記憶曆曆在目,那一年朝中太平安穩,第一場冬雪降下時,朝中紛紛贊皇上仁政得上天庇佑,瑞雪兆豐年,來年必定風調雨順。
戶部侍郎蘇廷遠府上更是雙喜臨門,一喜長子蘇長卿進士及第,高中榜眼,二喜自然是蘇廷遠隔日即将升任戶部尚書。
過蘇府道賀的人絡繹不絕。
剛剛下過雪的庭院凝妝素裹,冰天雪窟,内室卻溫暖如春,歡聲笑語。
蘇府的主人蘇廷遠紅光滿面卻沒坐上主位,他恭敬地給上首的那位行禮:“殿下光臨,寒舍蓬荜生輝。”
蘇爾諾就是在這時冒失地闖進明修堂的。
“父親,聽說哥哥高中了?”
少女的聲音嬌嫩又幹脆,如同山間清泉,又似清晨夜莺,勾起人心蕩漾。
她早前剛剛行了笄禮,濃密青絲上鑲金嵌寶,那鳳凰展翅六面鑲玉嵌七寶明金步搖随步而動,少女的肌膚又瑩白似雪,真正是人比花嬌。
貴客上座,蘇廷遠自然不敢失禮,生平第一次斥責了小女。
“身為女子,怎能如此冒失,爾諾,快給靖王殿下見禮。”
蘇爾諾這才恍然發覺堂上坐着位陌生男子。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傳聞中的靖王李佑。
她在盈盈一拜中偷偷用餘光掃到李佑纖塵不染的六合靴和紫袍邊角。
座上男子談笑風生:“蘇小姐不必多禮。”
蘇爾諾那時隻覺風光無限的靖王溫文儒雅,耐着性子陪在明修堂聽他高談。
靖王興緻很高,和父兄暢聊,蘇廷遠是當世鴻儒,蘇長卿又是新近登科的榜眼,三人把酒輪文章,四書五經,詩詞歌賦,好不熱鬧。
他們甚至移步到星輝閣,蘇爾諾一介女子是不能再跟着了。
她在月洞門外遙看星輝閣徹夜長明的燈火,心想父兄肯定前途無憂,靖王的欣賞之态實在過于明顯。
靖王在第二日亥時才離開蘇府,阖府相送。
蘇爾諾終于從人群中擡頭目送靖王,身姿偉岸的王爺卻猝然回頭。
寂靜雪夜,月色清輝。
少女綴星帶月的澄澈目光甚是矚目,和靖王鷹般的深眸撞上。
毫無預料,蘇爾諾卻也沒有局促慌亂。
“請回。”
靖王翻身上馬,駿馬飛馳的身影沒入夜色,像是個快意恩仇的江湖之人。
蘇爾諾後來還曾見過李佑幾次,如她所想,靖王看重父兄,蘇廷遠幾日後便升任戶部尚書,而蘇長卿外放蘇州刺史。
朝中更有傳言,蘇廷遠日後必會拜相。
作為蘇家嫡出的小姐,蘇爾諾成了京中的香馍馍,上門求親的不計其數。
蘇爾諾奇怪的是,父親母親一概回絕了。
直到她在父親書房偷聽到父兄的談話。
那日是兄長回京述職。
“蘇州吏治可還好?”
“有些頑疾,不過尚算好。”
“你自己留個心眼吧。”
“父親是擔心靖王?”
……
正當她要推門而入時,話題卻轉到了自己身上。
“父親為何把妹妹的婚事都拒了?連臨江王世子的求娶都拒了?”
蘇爾諾微驚,臨江王世子要娶她?
聽聞那人長相雖好,可是個病秧子,而且性情暴戾……
蘇爾諾屏住呼吸想聽解釋,父親卻沉吟不語。
“父親,妹妹今年已經十六,不能誤了她的婚姻大事,您這般姿态,别人還誤以為……”
“你懂什麼。你以為我不想讓爾諾嫁個好人家?”
“那是為何?”
“靖王……不許她嫁。”
蘇爾諾腦子“轟”地炸開,沖了進去,漲紅着臉問道:“父親,他為何不讓我嫁?”
蘇廷遠望着女兒難以啟齒。
“他不讓我嫁,莫不是想我讓嫁給他?”蘇爾諾卻毫不扭捏地問出來。
父兄皆是無言。
蘇爾諾想到那人高談闊論的姿态,偉岸的身姿,以及沒入雪夜的潇灑快意,很快鎮定地道:“我明白了,那我就等着吧。”
“爾諾,你鐘情于他?”蘇長卿吃驚地問。
蘇爾諾再活潑也是女子,哪裡會答這樣的話,微紅着臉跑出去。
她沒看到父親蘇廷遠面上的憂色。
“父親,爾諾既鐘情……”
“長卿,蘇家是被架在火上烤啊,我們世代清流,萬不可介入儲位之争,靖王非池中物,他對爾諾能有幾分真心?”
蘇爾諾對父兄這番談話毫不知情,隻偶爾從旁人那聽到幾句靖王的傳聞。
這麼一等就等到了官糧貪污案案發。
深閨女子不知外間已風雲變幻,案發之時,蘇爾諾正陪着母親在星輝閣賞紅楓。
深秋時節,紅楓怒放,從閣樓的頂層放眼望去如同給蘇府後院遍染了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