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爾諾的左腳尴尬地踩在高門檻上,右腳如同被什麼扯住有點難以挪動。
裴甯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不是她想宿在何處,是她根本沒有選擇,隻能回妥思院的東廂房,靖王割愛讓她住下的。
葉奎比他主子通透,“主子您今晚可以睡個好覺,蘇評事不用再和您擠在一處,他那個廂房可大了,暖熏熏地……”
“是麼?”背後那人冷冷淡淡地應了句,“那就祝蘇評事一夜好夢。”
明知道她會徹夜難眠,還說這等廢話。
蘇爾諾因為買了個頭牌姑娘而高興的心情刹那間變成愁雲慘淡。她心裡翻了無數個白眼,你到底會不會說話。
誰能在一頭狼身邊睡着。
不過她不能表現出自己的憂心,硬着頭皮回頭歡快道:“多謝大人關心,睡在靖王的院子自然能安眠,明天見咯!”
她故意又打了兩個哈欠,疾步往妥思院行去。
這個時辰,靖王殿下應該熬不住了吧,肯定睡下了。
*
裴甯澄盯着那道急切的影子,臉沉如水,深邃長眸眯了眯,等她過了偏院那道洞門,忽然凜聲說:“讓影衛跟着。”
葉奎和魏斯皆是錯愕,兩人異口同聲驚道:“不行吧!”
“你們在教我做事?”
裴甯澄眼見着就要發作,兩人噗通跪在地上。
葉奎抱拳勸道:“暫且不論蘇評事有沒有危險,那裡可是靖王的院子,若是被靖王守衛發現有人在暗處,我們吃不了兜着走啊。”
魏斯也難得地加了一句:“影衛是世子您的私衛,連王爺都不知道,不能暴露。”
裴甯澄睥睨着兩人,拂袖道:“你們願意跪就跪着吧。”
下一瞬,他負手站到窗前打了個響指,黑暗中有道迅疾如鬼魅般的影子朝他道:“銀狐在此。”
“妥思院。”
葉奎和魏斯眼睜睜看着暗影消失,幹瞪眼,隻得又道:“屬下讓金虎……”
“他來幹什麼,在王府好好待着。”
“……”
裴甯澄回頭瞥葉奎,“蘇爾和你都說什麼了?”
“啊……”
葉奎生生受了主子冷淡一刺才明白他問的什麼。
“蘇評事說去春香樓隻要提醒一下老鸨,思語姑娘得了……“葉奎擡頭偷偷瞥主子的神色,支支吾吾地說,“說思語姑娘被主子得了怪病,又被貴人看中了,讓她随意出個價,老鸨是個明白人,聽說貴人的名号立刻說随意給,馬上拿來了賣身契。”
裴甯澄冷哼:“這個貴人是指的誰?”
“……靖王,靖王殿下。” 葉奎這次腦子轉得快了。
裴甯澄盯着他看幾眼,懶懶說了句:“跪着吧。”
兩人:“……”
裴甯澄跨出門又說道:“讓人盯着下面死牢,别出什麼岔子。”
*
蘇爾諾一到了妥思院門前便放輕了腳步,幾乎是蹑手蹑腳地摸進裡面,生怕發出一點聲音。
可惜院子裡的守衛實在太多,才跨過門檻便聽到有人大聲呵斥:“什麼人?”
守衛踏踏的腳步聲朝着她來了。
“……” 蘇爾諾停下腳步回頭扯了個笑,手指“噓”,輕聲說道,“可别驚擾了殿下。”
那守衛橫眉冷臉地看人,聲音像喇叭聲似的:“你就是大理寺那個蘇爾?”
蘇爾諾的手連忙往下壓,示意他聲音可以小一點,連連點頭道:“正是在下,我這就去歇息了,你們忙着。”
她轉身才走了一步便被人叫住。
守衛攔在她面前上下打量,聲音更大:“蘇評事,身上可有尖銳之物?”
“?”蘇爾諾霎時冷了臉色,“莫非你們要搜身?既然如此不放心,我另擇他處休息。”
說着,她便擡腳往出口處走,心下倒是更輕松。
不住這裡更好。
然而她被身後傳來的聲音生生定住了腳步。
“蘇評事,怎麼走了?這天寒地凍的,早些進來吧。”靖王的聲音平靜溫和,帶着對臣下的體恤。
蘇爾諾躊躇之際又聽到他冷聲呵斥守衛。
“都退下,蘇評事的住處在此,不得阻攔。”
“是。”
守衛早走幹淨了,蘇爾諾還遲遲沒回頭,隻覺得寒夜的冷空下彌漫着一層讓人滞悶的氣息。
她募得想起躺在亂葬崗那晚。
亂葬崗不隻是有令人窒息的氣息更有堆積如山的屍骨,腐爛腥臭的味道讓人幾欲絕望。
風塵仆仆的男人匆匆趕來,他一身盔甲未卸,雙眼猩紅,被火把映照地像是出入地獄的鬼魅将軍。
因着他的到來,蘇爾諾的計劃被打亂,隻能屏息住砰砰的心跳和對屍骨的恐懼,将自己變成一具毫無聲息的屍身。
他似乎是專程為她而來,卻又那麼輕描淡寫地隻看了幾眼她不再鮮活的屍體。
蘇爾諾想,這人可真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