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昇指向戌時,蘇爾諾從卷宗中擡頭,迷糊中打了半個哈欠,眼睛餘光中是坐在主案上的男人奮筆疾書。
因着肩上受了傷,一個時辰要換一次藥,他隻着了簡單的衣裳,肩上披着紫色大氅,更襯得他的膚色冷白如玉。
蘇爾諾不知不覺竟看得沒轉眼。
“好看嗎?”男子忽然掀眸,又是問了這句話。
“……”蘇爾諾避無可避,隻得避重就輕轉移話題,“看你慎重的樣子,你不是在寫奏折吧?”
裴甯澄墨色的眸子微閃,“确實如此。”
他又加了一句:“該結案了。”
“結案?哪個案子?”
“連環殺人案和謀反案,都要結。”
“可是程枯還沒抓到……”
“他不過是個在逃的死刑犯,不足為懼。”裴甯澄擱下筆,起身攏了攏大氅,“銀月閣傷我這事,時機剛剛好,尤其是找到了馮蓉兒的匣子,若是呈上去,皇上不可能容忍銀月閣的存在……”
“哦,我明白你為什麼要散播自己受傷的消息了!”
“聰明。”
……
暈黃的燈火在屋内躍動,男人此刻的聲音裡竟沒有了白日裡的威嚴冷淡,蘇爾諾聽出些溫潤來,話也多了起來。
“說起馮蓉兒那個匣子,我不知該不該說……”
“那就不要說了吧。”
“……”
蘇爾諾聽得男人哼笑,再去看這人真正翹了嘴角,才知他竟然也會開玩笑。
裴甯澄好整以暇地睨着她,“說吧。”
“有一張紙條,就是最後那張,按兵不動,我覺着字迹不一樣,紙張也不一樣。”
裴甯澄眸色忽冷,直盯着她,“你覺得像誰的字?”
蘇爾諾不着痕迹地避開他的視線,“靖王。”
外面的宮燈被吹得噼啪作響,屋内的燈火跟着搖曳不停。
男人肩上的大氅還有半分便要掉下來,他絲毫不以為意,往她這邊走近幾步。
蘇爾諾頭頂落下一片陰影,男人稍冷的聲音傳來。
“你何時見過靖王的字?”
蘇爾諾捏緊雙手,聲音倒是平靜無波:“在通州那日,我宿在東廂房,有幸得見。”
“是麼?”
“我從前又不識得靖王……”
她在努力自圓其說,還是被男人打斷。
“從前?誰知道呢?你說你祖籍揚州,住在何街什麼巷子?”
蘇爾諾頓了片刻,驟然擡頭直視上方,在裴甯澄冰冷沉默的眼神中,一字一頓地回道:“大人邀我入大理寺,不是早就查過屬下?”
互相逼視良久。
裴甯澄哂笑:“靖王的字師乘蘇廷遠,若是蘇家大小姐還在,定是一眼看出來。”
“蘇大小姐,别來無恙。”
“……”掉馬甲如此容易嗎?她就知道不能說靖王的事。
看着女人臉上的糾結,裴甯澄玩興大起:“不用擔心,你在大理寺有用着呢,我可舍不得交你出去。”
“……承蒙大人擡愛。”蘇爾諾從善如流,既然被識破了,那就該怎麼樣怎麼樣吧,也省了她遮遮掩掩。
裴甯澄勾唇:“好好在大理寺呆着,給我破案,别有歪心思就好。”
“……說起這個,你想過沒有為何我們會被劫殺?我們可是很隐秘地挖到匣子,哪裡走漏了風聲?”
兩人對視幾秒,異口同聲地說出了媚香樓三個字。
*
深夜的靖王府,書房内燈火通亮,門口守着兩名面容冷肅的侍衛,仆從們到了此處皆是低頭疾走避開,不敢多看一眼。
房裡靜谧得瘆人。
地闆上跪着數道黑色人影,為首的那位單膝跪地,左手臂上的液體徑直倘到地上,劃出一道詭異的紅色曲線。
那血還沒有停止的迹象,像是一個沒有窮盡的泉眼,滴滴地往外冒。
紅色曲線瞬間像開了花,蜿蜒曲折到更遠處。
而上首太師椅上的男人眯縫着眼,翩翩然地抿了口茶,再輕輕放下茶杯,沒有分半寸眼神到下面。
好像這群人根本不存在。
手臂上開了口子的人豁然擡頭,咬牙提起手中的小匕首,“呲啦”,右手臂上同樣開了道口子。
鮮紅的液體噴射出來,男子臉上也沾染了一些。
身後跪着的人忍不住叫道:“連風堂主!”
“住嘴。”連風雙膝跪下,膝行至太師椅下,“主子,連風自知暴露身份死不足惜,要殺要剮,随您處置。”
靖王停下按壓扳指的動作,忽悠張開寒潭深眼盯着坐下的人,不辨喜怒地道:“是麼?”
“你以為我不會殺你?”
“屬下不敢。”
“真這麼有誠意,自己了結了吧,何必在此惺惺作态,這血流半天也死不了。”
房内鴉雀無聲。
下一瞬,連風揮起短匕首朝脖子抹去。
“堂主!”
“連堂主!”
……
連風堅持着最後一口氣:“王爺,連風以死謝罪。”
血濺到了靖王的袍衫上,靖王微微皺了下眉,宛如石化般的左賀活了過來,立刻遞上手帕。
靖王微擦了兩下,血色揮之不去,扔掉手帕,騰地起身。
“晦氣。”
“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