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他原來有家嗎？

像是一道驚雷，那句話把他叫醒了，他松手扔掉了手中的劍，長劍落到地面發出一聲響，飄蕩在整個大堂。

扶雙愣住了，幾乎是叫人驚奇的，她的眼中出現了震驚。

站在她身邊，被她拉住手的阿飛能聽到她那震驚之中無意識的細微呢喃：“你在做什麼？”

其實在場之中除了已把扶雙當成控制狂的楚留香，誰會不明白，一點紅根本就不需要殺了楚留香，他隻需要拿着他的劍做出一個攻擊的樣子，她就會原諒他的一切，她就會拉着他的手帶他回家。

可他抛棄了劍，也抛棄了與她的一切，那個楚留香甚至沒有開出任何條件，他們認識了多久？連半年都沒有。

阿飛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想要殺了一個人，但她還握着他的手，她還緊緊的握着他的手，她就是不想讓他傷害他。

可這隻會讓他更想殺了那個男人。

“你就是個廢物。”

二樓傳來一道陰狠的，像是什麼兇詐的野獸發出來的聲音，伴随着輪椅在地上滾動的聲音，一張戴着可怕面具的臉出現在了光裡。

他的眼睛射出一種可怕的陰毒的目光，他的手上拿着一把刀，一把很短的刀，他的呼吸聽起來就算是一個普通的老人，但他這個樣子，但他出現的時機，沒有人會把他當成一個普通的老人。

聽說一個人的武功如果高到一定程度，那麼他的腳步聲他的呼吸聲，他的一切，看起來就和普通人一樣，但實際上那隻是一種僞裝。

薛笑人坐在二樓的樓梯口，燭火的餘光隻能照亮他半個身子，另外半邊身子還在黑暗裡，但他的眼睛卻閃着寒光，他緊盯着低着頭的一點紅，他根本不在意他此刻低下的頭上是什麼樣的表情。

他叫着：“你這個廢物，你辜負了一切，你怎麼還不去死。”

此刻他的心中已被狂怒填滿，隻有他自己知道在扶雙還沒有回來的時候，當他聽見一點紅這個叛徒帶着他新交的狐朋狗友來到這裡時他的恐慌。

他以為一點紅是來殺他的，直到那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絕不想死，至少不該死在一點紅手上。

他不配殺他。

不，他又想到，他甚至有比死更可怕的下場，江湖傳聞楚留香最好多管閑事，他們或許會拖着他到他大哥面前，叫他生不如死。

他從枕頭下拿出了扶雙給他的刀，這把他平日裡經常看着，幾經思考要不要送進自己咽喉的刀，他無比想把這把刀捅進一點紅的心口，但他似乎隻能夠殺了自己。

所幸，所幸扶雙回來了，她是他唯一能依靠的，最重要的，能拯救他的人，他幾乎是欣喜若狂的注意着樓下的動靜。

但是她又任由自己多情軟弱的本性發揮作用了，那種他曾在以前直到現在也深覺得像是自己一部分特點的個性，她對一點紅懷有過多的感情，對一個不值得的人懷有過多的感情。

薛衣人起碼照顧他，教他武功，幾乎是他的父親，可一點紅為她做了什麼？

恨的人在樓上，一點紅卻不敢上來，出去殺人，一點紅卻去交朋友，從小到大，她體貼他，照顧他，能夠給他一切他想要的，他卻違抗她，逃走了……

薛笑人一點都沒發現，在他腦海中的一點紅的忘恩負義，詭詐多思，幾乎和他對薛衣人的行為一模一樣。

這種人從來不太擅長發現自己的錯誤。

他秉持着和自己腦海的想法，越想越覺得一點紅必須死在這裡，否則他遲早會毀了他們。

于是他出來了，手上還拿着那把短刀，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他辱罵完一點紅之後轉頭看扶雙，厲聲道：“你為什麼還不殺了這個叛徒？”

這裡有外人——楚留香和荊無命。

扶雙不會當着外人的面違抗名義上的首領，或者說如果違抗了，她就不會讓看見這一幕的外人從這裡活着出去。

她可以殺了楚留香，荊無命卻是個麻煩。

真是稀奇，扶雙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胸口悶悶的，自己的心在疼，在不解，在疑惑，可她的腦子卻開始高速運轉着想着種種……或許如果她不快點想别的事情的話，她的情緒就會爆發，在一瞬間淹沒她的理智。

所以她強迫自己去想别的事。

“大家一起上，殺了這個叛徒！”本來靠着牆壁的第四人接着自己老首領的話，大喊一聲，掙紮着要爬起來，但他傷的太重，他的手差一點點就廢了，現在怎麼可能還拿得起劍呢。

但周圍的殺手應和着，抓緊自己的劍，想要站起來，要撲向自己的敵人。

楚留香上前一步，将整個人空茫茫的一點紅護在身後，他已然知曉自己剛才說錯了話，反應也不夠快，或許……他剛才就應該讓一點紅殺了他，這樣他們之中至少有一個活下來。

但是一點紅不會怎麼做，他不是一個會對朋友下手的人，一點紅做了正确的決定，他擺脫了那種病态的控制，而現在楚留香隻有拼死一搏了。

正在這一觸即發即将爆發一場慘烈的死戰之時。

“夠了。”她的聲音不大，卻一下子降服了在場所有人，殺手們徹底安靜了。

一切都安靜了下來，落針可聞，她動了，她向前走，在這猶如死寂的空間之中，響起她衣服布料摩擦的聲音，響起她輕微的腳步聲。

響起她恍然的話語。

“白首如新，傾蓋如故……”她的眼中再無一絲冷意，隻帶着一種淡淡的無措和憂傷，她看着楚留香，好像是第一次見到他，第一次認真的打量他是個什麼人。

“他願為你而死。”她道。

楚留香知道，楚留香也為一點紅對他的友情而感動，他們認識并不久，但都是能為彼此豁出命去的人，這樣想着在如此危機的情況下，他竟展露出了一抹笑容：“這便是真正的朋友。”

真正的朋友願意為朋友犧牲生命，真正的愛是幸福，是放手，是為對方好，而不是被控制，無法順從自己的本心，病态的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