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最後的五個點,本身并不刁鑽,都是有凹槽的大手點。
但它們組合在一起卻很難。這裡沒有腳點,手點都在相近的水平線上。
很明顯,這裡隻有兩種方法。
一是靠paddle dyno,兩手交替連續動态,并且在最後一次動态時使出全身力氣,把自己甩到超級遠處的TOP點。和飛羽早晨攀石賽上的paddle dyno類似,但挑戰更大,因為是從火腿腸小捏點開始,很難發出讓自己舒服的力。更别說她早上就是在這一組動态之後受的傷,身體和心理上都不太會做此選擇。
另一種是冷靜下來,選擇用靜态,讓身體橫過來,手和腳都在這些手點上來回倒騰,把自己安穩的送到倒數第二個點,然後再尋找合适的方法去到TOP。
所有人都猜測飛羽用第二種。
而她的教練、家人、朋友、隊友,也都期待她用第二種。畢竟第一種的風險更大。
空中鏡頭此時對準飛羽的臉。
她專注的盯着那五個點,嘴唇抿成一條線。
岩壁之下的許知瀾,仰頭看着飛羽點在牆上的兩隻腳。
她的思緒飄到自己和飛羽在賽前集訓的那段時光。那時飛羽在枯燥的訓練間隙,總是會苦中作樂。岩館裡休息時會放一些節奏明快的音樂,幫大家适應國際賽場上喜歡放音樂營造氛圍的環境。飛羽聽到喜歡的音樂,會合着鼓點在岩壁上dyno,鼓點每敲一次重音,她就躍起一次。玩到high時,她會一隻手捏住岩點,用另一隻手和兩隻腳在岩壁上跳舞。
“你怎麼能這麼開心?馬上就要奧運了,不緊張嗎?”許知瀾會問她。
“緊張啊,怎麼可能不緊張。”飛羽一邊跟着音樂甩頭一邊回頭,“但我就是開心啊,隻要在岩壁上我就控制不住的開心。沒辦法,岩點就是我多巴胺和内啡肽的開關。”
她是真的愛攀岩,真的享受攀岩。
同樣仰頭望着她的,還有潘指導。
他眼中這個棱角分明的馴不服的選手,怎麼看怎麼不順眼,但他從來沒有懷疑過她對比賽的專注。
就像她每天的訓練,越是苦、越是有傷,她就越興奮。
還有一旁的小潘教練。
小潘教練覺得自己一定是上輩子拯救了世界,才會在自己第一次的奧運周期就能帶飛羽這樣的天才選手。
她的天才,不光在天賦,還在頭腦。不光在頭腦,還在專注。不光在專注,還在意志。
更難能可貴的是,她在此之上,還是一個難得的朋友,一個品行高尚的人,一個純真正直的人。
場外,在後場監視屏的前面,陸風銘也在看着她。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飛羽,那個十幾歲的女孩在賽場上,如一片羽毛輕盈。
從那時起,他的心就跟着那片羽毛飛到了天上。
再次遇見,那片羽毛被打濕而沉入水中,卻仍然渴望着飛上天空。于是他自作主張,伸手将它打撈。
但他能做的畢竟有限,羽毛在晾幹後幾乎是立刻就飛上了天,他得費勁力氣才能勉強跟上。
場外,沙灘公園的大屏幕前,飛羽的父母也在看着。
這個曾經在襁褓裡大哭,不抱就絕不停止哭泣的“高需求寶寶”,從小就知道自己要什麼。如今她已長大,不管父母如何想成為她的港灣,也發現她早已成長為一艘巨輪,早已不懼風浪,反而一次次沖向巨浪最深處。
她享受巨浪。
這是屬于她的舞台。她注定不是追求平凡安穩過一生的人。
地球的另一面,電視前,秦臻和孫翊強也在看着。
對秦臻來說,這本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兼職大學生,無非有些攀岩基礎。
他開這個岩館,也隻是為了掙錢,給退役後的自己找份事情做,同時如果有戰友需要幫助重新融入社會,也可以把這裡當作一個跳闆。
但從他得知女孩曾經是全國青少年冠軍後,他回憶起自己曾經作為“兵王”、稱霸全軍精英大賽的榮光。更想起自己後來訓練出更多的尖子兵,每個人都稱他為“導師”。
他開始設想,自己是否能夠延續部隊裡的力量,在攀岩領域也培養出自己的隊伍。
雖然自己也對女孩有過幻想,但他很快就清楚意識到,女孩和自己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
可他仍願意為女孩教出自己的全部本領。
對孫翊強來說,他一直很喜歡飛羽,覺得這是難得可以一起貧嘴的同齡朋友。
更不用說飛羽攀岩其實很厲害,比自己這個“岩二代”厲害多了。
他佩服她、喜歡她、希望她好。如果她缺錢,他會毫不猶豫借錢給她。如果她需要朋友,他會放下手中的事第一時間趕到她身邊。
但這并沒有夾雜男女之間的情愫,他隻是真心的把她當作自己的摯友,也是自己極為欣賞的珍寶。
這半年來,所有人都驚歎于飛羽的黑馬之姿,但他從不覺得意外,他覺得自己的好朋友本就理所應當配擁有這一切,之前隻是她自己選擇不要而已。
同樣在電視前看的還有鐘羚。
她愛攀岩。她一直以為世界上、至少國内不會有人比她更愛攀岩。直到她遇見飛羽。
飛羽讓她近距離的看到什麼是真正的天賦,什麼是絕對的力量。
就像一個修煉多年、終于悟出了自己門派武功的全部心法的高手,突然發現在武學之外,還有修道成仙這件事。
她沒有因此被颠覆世界觀,相反,她堅定了要廣招弟子、擴大門派影響力的決心。
而她那修道成仙的朋友,也會一直為她帶來仙界的禮物。
鏡頭仍然對準飛羽的臉。她什麼都沒想。
她沒有想自己第一次摸到岩點、終于可以毫無顧忌的爬上爬下而不用被父母喝止時的興奮。
她沒有想自己開始參加比賽、多次登上領獎台的暢快淋漓。
她沒有想因為張阮妮受傷給自己帶來的灰色時光。
她沒有想自己在痛苦學醫的那幾年,也曾多次懷疑過這個決定。
她也沒有想重回賽場這半年來打過的怪、升過的級。
她沒有想自己摯愛的、終生依賴的、永遠支持自己的父母。
她也沒有想讓自己又心癢又心軟,偶爾會在夢裡勇敢把他推到牆上的陸風銘。
她更沒有想自己離朝思暮想的奧運金牌隻剩最後幾步,幾步之後自己就可能戴上那枚金牌。
這些她都沒有想。
她隻在想一件事:在腦内演練paddle dyno過去的每一個動作。
她開始動了。捏着小點的兩手青筋暴露,兩腳撐着牆,臀部帶着身體向左邊移動蓄力,左右擺蕩一次,第二次從左向右經過身體中間點的時候,她兩手手指猛的向左一推,把身體推向了右邊。
身體騰空,觀衆驚呼。
她的兩隻手和上臂像安裝了彈簧一般,精準拍住一個個岩點,又在拍住的瞬間猛的彈起,把自己送往下一個手點。一、二、三!眨眼間她已經連續過了三個點!
右手拍到第四個點,這回左手幾乎同時也落在這個點,兩手同時向下向左發力,身體以更大的動能向右上方彈射出去。
時間在這一刻停止,全場沒有呼吸、沒有心跳。
觀衆們的瞳孔中,映出飛羽極為舒展的飛翔姿态,雙臂像一座橋,即将連上那象征榮耀的TOP點。
“啊——————————”
最先喊出聲的是教練席裡一向冷臉穩重的潘指導。緊随其後的是被他進捏住胳膊的小潘教練。
人群徹底失控!
飛羽雙手死死扒在TOP點,兩腳撐住牆阻止了身體的擺蕩。她征服了最後一個點!
“快挂!快挂!”岩壁下的許知瀾瞬間淚如雨下,卻還不忘高聲提醒隊友趕快拿下最後一分。
飛羽自己也被剛才的連續動态驚到了,她也不相信自己竟然成功。但許知瀾的喊叫聲穿透了觀衆們的歡呼進入她耳中,她立刻兩手用力靠引體向上把自己再擡高一點,右臂環抱住TOP點的上方,右大腿在下方抵住形成穩定對抗,然後側過身,背對岩壁、正對觀衆,上半身轉了半圈,用左手把安全繩挂進了最後一個快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