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公爵府的司瀾歎息一聲,彈指抹除了施加在水晶鏡上的水鏡術倒影:
對于玩家而言,遊戲裡的死亡,當然沒有絲毫價值。
玩家能夠出現在此間世界,不過是憑借着司瀾所給的召令符箓,而能夠與此間世界進行交互,卻又是憑借他所提供的紙人——紙人化形,既是保護,也是替身。
不可否認,現代玩家的靈魂确實弱小,在有着豐富遊戲娛樂的現代社會,人們的身體與精神都逐漸朝着亞健康的狀态發展,早已不如古人那般注重養心養神,熬夜通宵早已成為家常便飯,靈魂的厚度也在不斷削弱遞減……
而哪怕是弱小到這種地步,司瀾在看着猢狲三人一頭紮進摩恩的住所,被一個化鬼不過兩個多月的小姑娘追着打、甚至意欲吞噬他們作為自身能力補充的時候,他依舊無動于衷那般——
每個玩家視其靈魂厚度,在支撐紙人化形之後,所多餘出來的精氣被功德簿殘屑化為具體的數值,表現在面闆上,便是生命值的多寡。
而當玩家受到的傷害,超出這部分數值的承受能力之外,紙人内所銘刻的傳召符文便會被動觸發,将其送回歸魂鄉中,挂于安魂鈴上蘊養。
至于遊戲内死亡,對于玩家自身的傷害,和大半夜走在下班路上,突然被電鋸殺人狂提着電鋸追了三條街後被一把摁住,最後對方提起高速旋轉的電鋸,給剃了個秃瓢的效果相差不大。
驚魂+失去一部分頭發(精氣)=玩家在遊戲内的死亡。
至于損失的那部分精氣,多在樹上挂一挂,魂魄穩定,能撐起紙人的活動之餘,回到現實後多吃多睡多運動,便也就跟着回來了……玩家會怕死才是有鬼。
畢竟,那幅《菲特先生的自畫像》從一開始,就是留給玩家們用來進行實戰的副本。
“副本這種東西,最能調動人的勝負欲,如果能再打通副本的同時,還能通過磨損封印物上的扭曲規則,獲取少量功德值……”
司瀾看向天邊漫天的紅霞,一聲喟歎中隐含着些許笑意:“想來,也該是能督促玩家快速成長的一個契機。”
另一個世界,苗瑞東将廂式車停在路邊,打開車門蹦下來,擡手朝着紙紮鋪門口坐着的老人遞過去:
“得了蔣伯,貨我替你送過去了,鑰匙您收好,蔣叔回來了您把鑰匙交給他。”
門口坐着抽着水煙袋的老者笑了起來,伸出的手上有洗不掉的污垢包漿:“欸,好……”
跟蔣伯告别,苗瑞東自褲袋裡摸出一根棒棒糖,撕去包裝塞進嘴裡,蹂躏着手心裡的殘餘垃圾,背對着将要落山的太陽,沿着老街向東而行。
年輕人臉上,原本對着蔣伯時的笑意,正在漸漸淡去,而後化為若有所思。
不遠的距離,苗瑞東轉腳進了自家店面,一進門,便見上了年歲的太爺爺正坐在高腳椅子上,擺弄着手裡的東西。
年近百歲的老人,如今在做這等環環相扣的勾魂索時,動作竟還麻利得緊,手雖不穩,卻也不虛細看,便能将東西扣上。
這就是苗瑞東的曾祖父,苗慶雲。
年輕人的腳步一頓,舌尖頂了頂嘴裡的棒棒糖,快步上前拉過櫃台前的椅子,和老人隔着櫃台對面坐下。
“回來了,”壽眉老人擡眼瞅了他一眼,而後耷拉着眼皮子,繼續手裡的動作,“跑了這一趟,打聽出什麼來了?”
苗瑞東啧了一聲,腳尖點在腳搭上,上身前傾,把糖從嘴裡取出來:“我順路拐了一趟城隍廟。”
苗慶雲的眉頭微動:“城隍廟?”
近百老人想了老半晌,方才想起:“是,西柳街那塊兒,往前推大幾十年,以前是有座城隍爺的廟宇。”
他将手裡成型一半的勾魂索放下,眼底透着些許回憶:“建國前的時候,就有些破敗了,等到後來,破除四舊,拆家砸廟,很是毀了一部分的建築,再往後……就沒什麼印象了。”
苗瑞東趴在櫃台上支着腦袋:沒什麼印象,也就是說,廟裡的那位城隍爺,不僅沒什麼存在感,就連廟裡的廟祝香頭,在道上也都不是什麼有存在感的人物。
苗慶雲搭在櫃台上略顯粗糙的手一頓,擡眼向着苗瑞東看來:“我要是沒猜錯的話,那座廟,應該荒了也該有幾十年了吧?”
“沒呢,”苗瑞東道,“上一個住在廟裡的,是個姓錢的老太太,八十多歲,前幾天剛走。”
“普通人,估計是城隍爺的信衆,操持着廟裡的香火——就上回,在紙紮鋪子裡一擲上萬的那小子,把我送過去的那些個紙紮,擱城隍廟裡,一把火全燒了。”
苗慶雲神色驟然一凝:“全燒了……你見着那座城隍像了?”
苗瑞東點頭:“見着了,焚香的時候,我特意念了城隍寶诰,得了回應。那香火,确實是進到城隍爺跟前兒去了。”
苗慶雲神色微松,但眉心到底卻還是皺起:“這大幾十年,坐在供台上的那位,任由拆屋破廟,香火沒落,也沒見有過什麼章程,如今天道更疊,神道消亡……”
“廟裡的那位,估計也該是撐不下去了。”
苗慶雲想起今日耳畔傳來的那道渺渺之音,不由搖了搖頭:“那倒也未必,我瞧着,這位城隍爺,估計是有些什麼旁的想法。”
“旁的想法?”苗慶雲不由失笑,“莫說天道更疊,神鬼不容,便是有所祭享,如今也隻能隐匿于宮觀之中,少有顯迹,免得成了新生天道的眼中釘,肉中刺……”
“更況論咱們這處地方,破落了不知多少年的縣城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