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的,一定是因為我現在身體太虛了,等我再修養一會兒,手上的力氣也會回來的。
他彎下腰,想着先把筆撿起來。
俯身下去的瞬間,他感到一陣劇烈的暈眩,雙眼被瞬間剝奪了視覺,全身肌肉像是痙攣般的不受控制起來。
昏天黑地的痛楚中,他感覺到自己失去了重心,再往下摔去。他慌忙伸着手,想找個東西撐住自己的身子,以防摔落在地上。
兩隻手都抓空了,他現在徹底地失去重心。就在這時,一隻溫暖有力的胳膊托住了他。
千鈞一發之際,常瑞沖了進來,扶住了快要摔下床的公冶明。
公冶明緩了許久,昏黑的視線總算一點點清晰起來。他也沒想到,自己率先看到的,會是常瑞的臉。那是一副飽經滄桑又相當堅毅的臉龐,此時微蹙着眉頭,格外擔憂地注視着自己。
“常将軍。”他顫動了下嘴唇,發出沒人能聽到的聲音。
常瑞看着面前的人,還非常年輕,曾經是那麼的身手矯健,如今卻虛弱到連彎腰的力氣都沒有。
方才他站在帳子外,透過幕布的縫隙,目睹了公冶明的所有舉動。
“你好好歇着,我來幫你寫信吧,是寫給你哥哥嗎?”常瑞說着,俯身撿起落在地上的筆杆。
公冶明搖了搖頭,拼勁全力,從自己破爛不堪的喉嚨裡擠出些微的聲響:“我得自己寫。”
這孩子,一直都這麼犟嗎?常瑞微皺着眉頭。為了能和公冶明對視着說話,他已經把膝蓋放在了地上。他還是頭一次如此得放下姿态,面對一個身份地位都比自己低的人。
他看着公冶明漆黑又透亮的眼睛,那雙眼睛裡沒有埋怨,隻有悲傷。可那種悲傷像一把架在他脖頸上的刀,他情不自禁地坦言道:
“你是不是心裡還埋怨着我,因為藥的事,我耽誤了你,害你身子骨差成現在這樣。”
公冶明愣住了,他自己也并想到,斷藥後餘毒會反噬地如此劇烈。而常瑞突然地提及此事,更讓他猝不及防,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常瑞看他遲遲不說話,心想大抵是真的怨恨自己了。他站起身,拍了拍公冶明的肩膀,說道:“我會令他們好好照料你的,功勞的事,你不必擔心,我會好好向皇上禀報。你就安心修養,日後我就許你個閑職做做,也能吃穿不愁。”
公冶明搖了搖頭。
“你還覺得不夠嗎?那等咱們回京,我将皇上賞的銀子多分你些,如何?”常瑞問道。
“将軍,我不想做閑職。”公冶明輕聲說道。
不想做閑職?常瑞有些鼻酸了。
這麼好的閑職,其他人想做還做不成,可他偏偏不要這閑職,他是真心想創出一番功績啊。
“那你更得好好修養了。”常瑞說道。
公冶明點了點頭,還是将手伸向了桌上的筆。這一次,他伸的是左手。他平日裡也并未用左手寫過字,這次卻鬼使神差地伸出了左手。
指尖傳來木頭的質感。這次和前幾次不一樣,左手的手指輕易就能将筆杆握住、提起。那些身體虛、手沒力氣的理由全部不管用了。
我的右手……是真的……廢了。公冶明艱難地接受着這個噩耗,忍了許久的淚水終于再也憋不住,頃刻間充盈了眼眶,又像斷線的珠子一樣,接連不斷地滾落下來。
常瑞慌忙側過頭,不忍再多看一眼。
“你寫吧,慢慢寫,我會派身邊最信得過的人,幫把你的信送達的。”
說罷,他低着頭,快步從帳子裡走了出去。
元宵剛過,京城的年味還未散盡,大街小巷上仍挂着燈籠,官員們已早起好幾日,上了好幾天早朝了。
姚望舒引咎辭職,看在他為朝中鞠躬盡瘁的份上,陸铎隻令人沒收了他的家産,并未對他處以任何極刑。
繼任首輔位置的是現文淵閣大學士、戶部尚書徐春輝。此人也是年過半百的朝中元老,擔任首輔可謂衆心所向、衆望所歸。
還沒出正月,沙州就傳來了捷報,鞑靼已被完全趕到龍勒山之外,沙州守了下來,外圍的哈密衛、罕東左衛、曲先衛三衛也可一一收付。
那個順天府的小典史,說的是對的。陸铎坐在乾清宮内,望着宮外的空地。
三九寒天已經過去,外面的地上也沒有雪了。
他的眼前,還依稀冒出那個跪在雪地裡的身影。
他微微歎了口氣,喊來大太監程慶。
“太醫院裡頭,最會治關節風濕的太醫是哪位?”
“回皇上,是薛霖薛太醫。”程慶恭敬道。
“你帶着薛太醫,去公主府看看,有沒有要幫忙的。”陸铎吩咐道。
“是。”程慶行禮告退,眉梢上露出些微喜色。皇上不會輕易認錯,但他還是講情分的。順天府那個小典史,今後的日子會很不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