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瑤從林鈴這邊出來,一轉身便見到燦金光芒直照下,子桑負手而立,缭繞雲霧在白衣銀紋旁浮動,宛若亘古不變的神像,清冷悠遠。
姚瑤走上前恭敬彎腰,“都按您的吩咐布置好了,别院的陣法額外加了穩定心神的陣紋,若有魔氣或是心魔滋擾,定能第一時間壓制。”
子桑輕輕颔首,姚瑤接着說道:“方才臨鈴向我問了不少關于您的事情,我都一一如實回答了。”
子桑連視線都沒轉一下:“無妨,她問,回答與否在你自己。”
明明是關于自己的事情,子桑的語氣卻很是沒所謂,好似說的是别人一般。
姚瑤深知自家上神就是這麼個性子,對他什麼都不怎麼在乎的态度早已習以為常,“方才交談時,我看神器眸光清明,說話的語氣口吻都很正常,不像是生了心魔或被魔氣侵擾的模樣。”
若林鈴此時再面對姚瑤,一定不會覺得套她的話比接近子桑更容易,溫和淺笑之下,那雙彎起的眼睛裡是一派近乎冰冷的冷靜。
果然,僅靠沒有異心,可做不了上神子桑的神侍。
進了浮光庭,别院的陣法又有壓制心魔的作用,林鈴究竟有沒有入魔,子桑當然再清楚不過。
隻是除了心魔,他暫時也想不到那個所謂的“系統”還會是什麼東西,臨鈴本體又确實沒有魔氣,也不像是被魔物侵占。
這個人形靈識的氣息也确實與神器本身相融合,可她若真是神器靈識,那昨晚的種種又是因何而起。
他聽到的那道若有若無的聲音,的的确确是在林鈴腦海中浮現,動用了許久不用的“眼睛”才捕捉到“系統”這兩個字。
子桑自然而然便以為是神器在修真界中埋藏太久,或許是在何時何地與魔氣有過接觸也未可知,進而在生出靈識時帶有心魔,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他讓姚瑤在去關照林鈴的過程中多加注意,又在别院的陣法中加了能抑制魔氣的陣紋。
一方神器若是堕魔,對這個本就已經脆弱不堪的修真界來說,無疑是天大的災難。
子桑朝姚瑤輕輕一瞥,“你如常便是。”
到底是什麼,遲早會知道的,在他眼皮子下,總歸出不了茬子。
姚瑤颔首稱:“是。”
随即眼中的冷色重新碎成一片溫暖和煦:“依我看,還是個剛出生的孩子呢。”
“靈識初生,即便是神器,靈智大約也跟十幾歲的孩子沒什麼差别,可愛得很,見了陌生長輩,心中有什麼不願說的秘密也很正常。”
姚瑤身為一個兩百餘歲的修士,看林鈴可不就跟看孩子一樣。
與林鈴也算是正經接觸過兩回,憑她看人的眼光來看,這個新生的神器靈識,雖然跟“正氣凜然”不怎麼沾邊,但還是個不錯的孩子。
浮光庭外,一名侍從快步走過來,停在大門一尺之外,沖着姚瑤的方向示意。
姚瑤察覺到來人走過去詢問:“什麼事?”
這是長生天今日值守的侍從,若不是有打發不了的來客,是絕對不會來找她的。
侍從先是看了看遠處上神的側影,小聲向姚瑤禀報:“上神的那位弟子來了,說是有要事求見。”
“那位弟子”是整個長生天私底下對木楚的稱呼。
姚瑤眉頭皺了一下,距離上神授課的日子還早,她現在來是要幹什麼?
不過到底是上神對外承認的弟子,特意上門求見也不好像修真界其他人那樣打發了。
“先将她帶到前院,我去請示上神。”
侍從領命離去,姚瑤走回子桑身後,未等她開口,子桑便已經猜到他的這位弟子今天是來幹什麼的。
“太心急了。”子桑開口時語氣比平時更冷,“告訴她,她想見的人稍後便到。”
當年之所以會認下這個弟子,隻不過是有必要罷了。
論靈脈天資,木楚的确得天獨厚無人能及,要想解決當下上界位面崩塌的裂縫,一位新神的出現是必要的。
所以即便他并不滿意這個叫木楚的小輩,但他每月還是會有固定的時日教導她修行。
修真界那群世家宗門,别的不行,在專注靈脈培養方面倒是很有一手。
而子桑最不滿意木楚的地方,恰恰就是她完完全全就是個世家想要她成為的模樣。
長生天的一草一木皆是參照曾經的上界——也就是真正的仙界而造,無論是靈氣濃度還是景色,都是修真界其它地方見不到的。
前庭作為固定待客的場所,院中繁花浮雲的景緻更是無可挑剔,以往木楚每次都會靜坐觀賞,可唯獨此次前來,她心中唯有焦躁,根本無心欣賞。
她的目光時不時就要往前庭門落瞟去,隻是她等的人卻遲遲沒有出現。
距離神器被上神帶走已經過去一整個日夜了,可長生天卻沒有半點消息傳出。
明明是關乎整個修真界存亡的神器,上神竟連隻言片語都沒有示下。
神器究竟何時會開啟試煉?他們究竟要如何取得神術傳承的資格?
苦等一日之後,在家中長輩的催促下,木楚終于再也坐不住,特地跑來長生天求見,就是為了見上神或是林鈴一面,至少也要帶回去點準确的消息。
上神于她雖說有師徒之名,但除了固定授課的日子,她從未單獨見過上神。
打從第一次上課時,上神便親自打碎了她成為上神弟子的那點沾沾自喜。
“除了授課,其他時日不必前來拜見,我雖認下了你做弟子,但也僅此而已。”
她自小便因靈脈天賦超群被家中重點培養,也有聰慧之名,上神話中淡淡的警告之意她當然聽出來了。
她被家族培養深知其中深淺,便從未憑借上神弟子的名頭在外招搖,也謹遵話中之意,從未在不必要的時間前來打擾。
但這一次……終究非同尋常,上神既然已經派人前來告知等候,那應該就是沒有怪罪的意思吧。
倒不是子桑給人嚴厲冷酷的印象,相反,就是什麼情緒都沒有,好像他們不管做什麼都能被其一眼看穿,對所有人所有事都不放在心上的那股淡漠,才最讓木楚心悸,下意識便以上神尊稱,每每見到都打心底裡感到一種敬畏。
不敢擅自亂走,木楚隻能忐忑地坐在前庭等待。
隻是注定她今天還要多等一會兒了,隻因她想見的兩個人,此時正在别院裡無聲對坐。
林鈴端坐在子桑對面,兩人之間僅一桌之隔,給人感覺卻像是隔了十萬八千裡。
昨晚才在子桑面前漏了馬腳的林鈴,想着反正就差最後一層窗戶紙沒被戳破,反而有了破罐破摔的淡定。
編故事也好,說謊也好,人家一眼就能看破。
所以子桑不出聲,她幹脆也垂眸沉默。
子桑雙眸如墨,不見那雙令人心悸的紫眸,搭在膝上的左手一動,林鈴的目光也跟着移過去。
子桑的動作略一停頓,最終隻是自然地将手臂放在了桌面上。
“無需緊張。”擡眼間,墨色雙瞳靜靜地與林鈴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