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世涵退了半步,才掀開床邊的帷幔對她說:“她似乎是受了寒,我方才在隔壁聽她說了夢話才過來照顧她,換了兩次水了,一直沒見醒。”
她端起一邊的湯藥,道:“估計她也猜到自己有些受寒,提前準備了些,但還是……她身子弱。”
申如月聞言,亦憂心地看着床上還未見醒的阿岚。
她眉心緊皺,鬓角處也有了層薄汗,唇角緊繃着,估計夢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難以抽身,又醒不過來。
“睡了一下午了。”邵世涵眼睛都有些泛紅。
這麼久不見阿妹,終于找回,好景不長又被人追殺,還大病一場,起起落落的曲折,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會很難受。
邵世涵半仰着頭,又挺直腰背看向她:“是不是三娘讓你來叫我們去吃飯?”
“嗯。”
邵世涵:“阿岚這樣我放心不下,你們先下去吃吧,不必等我們了。”
最終這頓飯隻有花三娘和申如月兩個人想對而坐,整個氣氛都有些冷,異常沉默。
申如月上樓給邵氏姐妹送飯,也沒有多說什麼。
所有的興緻似乎都不高,身體已經被疲憊壓彎。
直到後半夜申如月終于睡着,才聽到了隔壁房間傳來了些動靜,但她實在累得迷糊,想仔細聽清楚些也沒有發現什麼,又沉沉睡了過去。
可第二天一早,正欲敲響饒烨的房門,卻得了小厮的消息:“姑娘,房間裡頭沒人,這位公子大清早出去了。”
申如月擡着的手臂頓了頓,先向小厮道了聲謝,又轉頭還是忍不住問他:“他有沒有留什麼話?”
她本來隻是随口一問,并沒有報多大的期望,誰知小厮竟然真從胸口摸出了什麼,交給她。
是一枚錦囊,依然是黑色的綢緞做成的,上面繡着金線,隻是與饒烨之前送給他的那個黑色荷包不一樣。
聯想到這兒申如月才記起,他原來還留了一包金瓜子在她身上,一直忘了還給他,一會兒等他回來的時候得記得,不能再霸占着人家的東西了。
“謝過小當家的。”
“不客氣。”
申如月見小厮走遠了才退回自己的房間拆開錦囊,裡頭沒什麼東西,一眼看過去隻有一張紙條。
這張紙條即便是疊了起來,依然很輕很薄。不需要展開,便能看到背面浸染了墨,筆鋒出稍有停頓,顯然書寫之時并不連筆流暢,一筆一劃,緩慢而珍重。
敏銳如申如月,還不需要展開那張字條,便能猜到這張字條上有什麼内容。
字條被她捏在指尖,拆開便證明她猜得是否正确。她指尖緊了又緊,又捏着猶豫。直到見字條已有些微微顫抖,而室内無風,她才意識到自己的手已經都得不成樣子。
總歸是要拆的,申如月深吸一口氣。把紙條取出來攤在手心展開,上頭隻有寥寥四字——
【盛世再逢。】
目光掃過眼睫輕顫,紙上的字迹竟瞬間變得朦胧模糊了起來。是她垂着的淚模糊了雙眼,而淚珠滾落于紙面又暈染了字迹。
他果然還是和她道了别,無聲無息,隻留了一張字條。
她嘴角抹上一絲戲谑的笑,半翹着唇,甚至不知道該不該誇他一次,至少還留了張字條,不是什麼都不留下。眼中的苦意卻全然出賣了她。
申如月的指節不自覺收緊,又猛然松開,坐在床邊,倚着床欄低圍,又顫着指尖将字條撫平。破屋回不去了,這大概是阿葉留給她的最後一些親筆字迹了。還是這樣漂亮,僅僅四個字就能勾住她的眼神,她的心也再分不開。
她舍不得弄皺這張字條,但回神的時候已經卷了起來,再想撫平已沒那麼簡單,隻能用掌心壓着,按了又按。正欲疊起重新收回錦囊之中,眼神又流過眷戀,複而再看了紙條上的字迹一眼。
再看最後一眼,就收起來,永遠放在心底。她想。
這是她見過的阿葉寫的最好看的字。
比他平時抄書仿畫時的字體還要好,甚至超過了賽飛閣牌匾。
蒼勁有力,入木三分。飄逸而灑脫,筆鋒俊朗,正如其人。但尾峰又有些回勾的走勢。
她揉着眼,有些不确定。她的書畫并不擅長,卻緊盯着他留下的這四個字。似乎頭一次能從字迹中品出情感來。帶了幾分流連眷戀。
她的心中亦随之變得飄忽不定,淚眼瞥到窗外,似乎看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林邊關外,似乎有一黑衣公子執刀而立,回首相望。眼含熱淚,而目光決絕。是對現世的狠厲割舍,卻依然對未來飽含期盼。
申如月的眼睫不自已地輕顫,淚水更如斷了線的珠淌淌滾落。刹那間,她的心跳越來越快,似乎已經跳出了她的身體,而随着她飄飛的思緒去了遠方。
陡然,她收緊手中的錦囊而緊貼心口,繼而雙手攏于唇邊,放聲吹響。
倏爾林中閃過一道白影,帶了黑紋夾雜如雷電。
申如月翻身從軒窗躍出房間,白虎恰好正于一旁微蹲起勢,蓄力向上飛躍,而滞空于申如月卧房窗邊。待她探身降落之時,在她的身下穩穩接住了她。
少女緊抓着白虎後頸,雙腿夾緊虎腹,上身傾倒壓得極低,與白虎一同完成了一個極為漂亮潇灑的空中飛躍,穩穩落于堂前空地,帶起陣陣黃沙漫,蕩氣回腸。
落地那瞬的沖擊遠遠比不上她想到永别的肝腸寸斷,她低下頭貼在白虎耳邊,輕聲道:“白花花,你記得他的氣息,給我找到他,無論多遠,都帶我找到他。”
“嗷吼——”
白虎張開血盆大吼,奮力嘶鳴,似回應。林中驚鳥如雲上湧盤旋而飛,走獸亦聽到王的嘶吼悲聲,紛紛低首四處逃竄,大地亦随之震顫凍結凝冰。
白虎曾帶着主人救回她的心上之人,一起逃命求生。如今,它帶着主人找回她這輩子都放不下也離不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