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嘉也摘了面具,笑道:“是啊,早就聽說京都的上元最熱鬧不過。沒想到能在這裡遇見你,不過……”
“不過什麼?”
“華兄是怎麼認出我的?”孟嘉晃了晃手裡的面具。
華纾微微一笑,“你我三年朝夕相對,你不是也認出我來了?”
孟嘉咳了咳,沒說話。
說來慚愧,她十三歲赴丹山館遊學之時,趁年少雌雄之态尚不明顯,乃是大着膽子假作少年,其時無奈,和華纾在同一個屋檐下住了三年有餘。幸而遇見華纾此人,他生活行事皆十分講究,同世家小姐也相去不遠了,故此從不曾覺得她有什麼不同之處,兩人才能一直相安無事。後來戰事頻起,學館散了學子,各各分離,再未見過一面。
說起來,華纾當年其實是待她極好的,隻是一别兩年,變故甚多,如今對着故人,也起不來攀談的心思。
孟嘉含笑道:“華兄既然有故人同遊,我不便相擾。現下已是累了一路,想想還是回去歇着倒好。日後你我有緣再會,可要好好叙叙闊别舊話。”
華纾卻攔住她,笑道:“怎麼好好兒的來看燈,見了我卻走?莫非是見我容貌不佳,擾了雅興?”
這自謙……多少有些不真誠……
聞言,周圍響起一片零零碎碎的輕笑,不時還有恨恨的低咒輕啐。
啐歸啐,圍上來看熱鬧的可是隻增不減——難怪他戴着一張鬼面,隻憑這張臉,不是招愛,就是招恨!再加上華纾先前舉動,又發生在多男女同遊的白雁河畔,更顯得這兩位俊秀公子之間似乎有點兒什麼暧昧情意。
好一出大戲!!!
見人越聚越多,一層層圍得人群厚密起來,竊笑低語如蜂群,恐怕再下去更難脫身,孟嘉忙道:“不是不是。我……一路累了,實在累了。明日且有正事,失陪失陪!”
欲撥開人群先走一步,又被輕巧拉住。
華纾拽着她不依不饒,笑道:“多年不見,下次相見不知何時,既然遇上了,總沒有就這樣撒手走開的道理。既然你累了,恰巧我于附近有一處所在,權供休憩,随我走一走,如何?”
“這……”
華纾卻不容她拒絕的樣子,半拽了人說說笑笑另走一路,甩下身後一衆閑言碎語。
“真俊啊!不知道他們是哪家的公子?”
“别想了,沒看見他們走的是龍虎道嗎!”
……
龍虎道,其實隻是一條通往白雁河一處小型碼頭的小路,因這一處碼頭非為公用,專停王公貴族遊船,一般人也不走這裡,所以京都百姓就給這條路起了一個诨名,喚做龍虎道。
孟嘉推辭不過,隻好随着華纾走。過了龍虎道,就見碼頭上船已散盡,隻有一座十幾丈長的三層遊船尚且停着,她好奇道:“華兄,這是你的船?”
華纾搖搖頭:“我有一位好友今夜赴宴去了,他的船平白放着,被我借來用用。”
“原來如此,”孟嘉無奈道,“聽客棧小哥說遊船票價漲得極高,且年前就被訂完了。我還道上元夜不得坐船,當真遺憾。”
華纾似笑非笑:“莫說是今天,從年前二十八開始,恒安就開始暖節了,即使不到上元,水面上也是不閑着的,既然是來瞧熱鬧的,怎麼不早備船隻?”
孟嘉又咳一聲。
未等她答話,就聽華纾又笑道:“幸好如此,我這裡宴樂美人應有盡有,一定讓你乘興而來盡興而歸。”
故人盛情難卻,孟嘉心道,有人作伴總比自己回去大被蒙頭翻來覆去的好,何況從前她和華纾也算交好。此人行事缜密,舉止有度,頗有君子之風。因此,退一萬步說,即使被識破身份,她也并不擔心會有什麼意外,遂點頭答應了。
如今雖是枯水期,白雁河的河面卻仍有百餘丈寬,其上拔起無數華彩燈船,綿延足有十餘裡,映着兩岸千家煙火和水面無數星星明燈,十分燦爛輝煌。江水悠悠,如情波蕩,絲竹繞耳,微風遞香,無怪這許多男女相聚兩岸,載歌載舞,明暗傳情。
華纾這一宴安設頗奢,美酒佳肴、金杯銀盞,輕紗錦幔、樂舞優伶,無一不精無一不美,隻是除了他們二人,卻再無旁的賓客。就連華纾口中相邀的故人,也未曾見露過一面。
見她動問,華纾斜着身子靠在椅上,一手支頤,隔着花窗向外望去,一邊笑道:“我也是初到此地,故人便是借船那位好友,他又赴宴去了。我不愛那等場面,想着獨自遊湖也有意趣,沒想到又碰上了你,可見是緣分已到,想躲也躲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