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笑道:“想必叔父跟您提過,侄女近日封了一個刑部郎中,就是她了。”
李慕儀皺了眉頭,不悅道:“殿下,如今朝廷上的事情是你管着,你三叔雖然一心助你,但你執意要提拔人上來,你三叔和我自然不好說什麼。三年一場的科舉選上的飽學之士怎麼也有幾十,怎麼弄一個女兒家上前朝去颠倒陰陽。我聽說為着此事坊間傳得很難聽,長此以往,對咱們天家的名聲大為不利。此事,還得再斟酌斟酌。”
這話,按說是極不知道好歹。且不說孟嘉是太和親封,如今事情已成定局,滿朝文武皆已束手,她一個内宅婦人說什麼皆是笑話。單單就定王妃這妄議朝政的架勢,俨然已将天下作自家天下,将太和當作了一個不懂事犯錯的小輩。
然君即是君,臣即是臣,即使太和長公主是個女人,不管是否得位不正,究竟捧着先帝的遺旨輔佐君王,她便先是與定王分庭抗禮的攝政長公主,然後才論得着一家子的骨肉情分,貿然逾矩,分明是引火燒身。
但定王妃說得輕輕巧巧毫無愧色悔意,顯然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且并未吃過什麼教訓。
定王之勢,可見一斑。
孟嘉什麼也沒說,低眉順目地恭立下首。倒是甘春出言替她不平:“孟嘉這官職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嶺南這事僵持了那麼久,幾個人有膽子去解決?”
“小春!不可以這麼跟叔母說話。”太和不高不低斥了一句,轉而向李慕儀笑道,“小春還小,不知道輕重,她一向得姑姑寵愛,叔母别怪她。”
李慕儀臉色不怎麼好看,卻仍勉強道:“罷了,罷了!說起嶺南來,這事你叔父一直生氣,道封時家那孩子做嶺南節度太莽撞了!他剛沒了父親,年紀又輕,恐怕鎮不住嶺南要再出亂子!日夜替你懸着心,昨日裡又說,要是有一天那孩子真出了什麼意外,叫外人說咱們皇室無情,憐惜他還有個妹妹,特特地把他妹妹接來了王府,讓我收做個義女,封個郡主名頭,以後就好生在府裡照看着,也好叫他哥哥放心。”
李慕儀這番話聽得孟嘉面色變了幾變,卻什麼也說不得。
這個結果,她料到過。
時晙守嶺南,時瑆就是最好的籌碼。當日于時晙和太和談判是,如今于太和與定王折中是,以後不管誰要鉗制時晙,都是。時瑆在誰手裡,嶺南就在誰手裡。
如果有一天真到了撕破臉的地步……
太和笑得柔順,應得爽快:“三叔考慮得萬全,就按您說的辦。”
甘春哼了一聲,拽着孟嘉出來。見又有一撥貴女團團簇簇地從不遠處過來,遂另走了一路,好不與她們碰面。一衆少女袅袅婷婷邊走邊笑,隻有個别眼尖的瞥見那面柳影處匆匆轉過一青一翠兩抹人影。
甘春心裡憋着氣,吃飯也不痛快,幹了一杯酒,直道:“我這三舅母,真是把自己當成王母娘娘了!”
孟嘉夾了一筷龍須菜放她碗裡,勸道:“生什麼氣,吃點兒再喝。小點兒聲,幸虧這兒就我們倆,要讓别人聽見了還了得?”
甘春道:“自從我封将軍之後,她每一次見到我,都是‘黑了’‘瘦了’,要麼說‘沒個女孩兒樣子’,要麼就說我投錯胎了,應該托生成一個男人!我真是奇怪了,我又不是天天宿衛,又不是整日校場操練,連我娘都看不出我黑了瘦了,她眼睛就那麼尖!我生成男女關她什麼事情!”
孟嘉又夾了一筷魚給她,“是不關她什麼事情。可她要說,誰也攔不住是不是?”
甘春又憤憤不平一飲而盡,“她還撺掇着我娘,說我整天在外頭亂晃,名聲傳出去不好聽,恐怕以後不好找郎君。弄得我娘也緊張兮兮,三天兩頭地打聽哪家的兒子适婚,哪家的姑娘不好相處,再這麼下去,整個京城都要以為我害怕嫁不出去了!”
孟嘉同情地又夾了一塊綠豆糕,安慰:“降一降火氣。”
甘春突然低頭,又看了看孟嘉,面色十分古怪。
孟嘉睜着無辜的雙眼,不明白她為什麼轉變如此迅速,難道,綠豆糕這東西,看一眼就能降火?
甘春頓了頓,面無表情:“我吃龍須菜會長疹子。”
孟嘉:“……哦。”
“吃鲥魚每次都卡住。”
孟嘉:“……巧合。”
“吃綠豆糕一般會拉上半天。”
孟嘉:“……”
正當兩人兩兩相望唯餘失望之時,卻聽不遠處臨水的軒亭方向傳來一陣清脆笑聲。
夫人們和小姐們的宴是分開擺的,夫人們随着長公主和兩位王妃在内殿,是顯示着尊貴,也是方便彼此閑話。小姐們是愛玩愛鬧的,席面就擺在臨水亭中和連廊上。獨孟嘉和甘春身份尴尬,所以甘春叫人在對面停雲閣的二樓上另設了一席,上有綠蔭遮蔽,下面湖色如翠,俯身在欄杆上看水看花都好。因離水近,離那邊各位大人的千金自然也不遠,若不說話時,能隐隐約約聽見那邊一些笑談。
甘春拿起酒杯起身走出房門,叫孟嘉:“出來看看,裡面怪悶的。”
孟嘉便也起身出來,隻見對面亭中坐了一圈,侍女折了一枝海棠,奉于亭心站立的一位小姐。又有人持一面紅漆小鼓一旁站定。
孟嘉向甘春道:“看來是要行擊鼓傳花了。”
甘春:“也沒什麼新鮮玩意兒,她們行令,我們隻管白看個熱鬧。”
那邊中心站定的小姐似有所覺,擡頭望來,對着她們笑了一笑,随即對身旁的侍女耳語幾句。便見那侍女小跑上樓,來尋她們,福身道:“二位姑娘,我們家姑娘說,想請你們一道同樂。”
甘春果斷拒絕:“告訴張霁,本郡主不愛和她一道同樂。”
那侍女又福了福身子,道:“我們家姑娘說,郡主不去也無妨,若這位姑娘願意,獨自前去也可。”
甘春又看了看那亭中女子,漠然道:“讓你們家那位三姑娘死了這份兒心思,她想讨誰的喜歡我管不着,别在這麼好的日子給自己找不痛快。”
那侍女垂首,猶豫一番,惶恐去了。
甘春顯見得是在維護她,孟嘉不便出口駁了她的好意。且張霁性情如何孟嘉見識過的,也不想去找這份麻煩。
因此,侍女走了,孟嘉才納悶道:“怎麼?那亭中女子就是張三姑娘?你們有過節?”
“你還知道張霁?”甘春詫異地看她一眼,才道,“過節倒沒有,但她一向跋扈,得罪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如今許了我三舅舅那位好世子,重徹瞧不上她,她卻跟定王妃關系不錯,連定王也對她頗為寵愛,連平日賜下的節禮都要比旁人多添一倍。我跟她一向不怎麼對付,如今找上我們,肯定沒什麼好事。”
孟嘉挑挑眉,“既然她和定王妃關系不錯,還是準兒媳,這麼直白地拒絕,沒關系嗎?”
甘春道:“不拒絕恐怕更麻煩,她這個人讓她爹慣得什麼事都敢做,剛才你也聽見了,明擺着是沖你來的,說不定是定王讓王妃給了她什麼授意,她才盯上了你,要給你點兒顔色看看。”
孟嘉沉吟道:“唔……要真是這樣,那恐怕拒絕也沒什麼用……”
話未說完,就看見甘春臉色沉了下來。孟嘉扭頭一看,果然如她所想,那邊鼓聲和笑聲已經響起,那站着的小姐卻踏過小橋向這裡來了。
甘春捏着細瓷杯,“這個張阿嬌!真是陰魂不散!”
甘春是好意幫忙,孟嘉卻不能一味倚賴着她,在這樣小事上給她多添麻煩,遂歎道:“看來,這一劫是躲不過去了,我倒想看看她會玩兒什麼花樣。聽人說她長得随了張尚書,方才隔得有點兒遠看不仔細,待會兒倒要近着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