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别人,定王說不定還能恐吓、收買或是威脅,但那是謝群!兩朝元老、吏部尚書、托孤重臣、天子老師……年歲大、履曆長、門生多、身份硬!據說謝群連棺材都準備好了,擺明了要跟定王對着幹到底。定王若想以後能名正言順把大位坐穩,就不能得罪這個天下士子心之所向的老爺子。他要敢動謝群一個手指頭,天下文人能把他的皮揭去兩層!
這個問題怎麼解決,讓雙方都有點兒頭疼。
直到有一天,定王喜氣洋洋地登上高台,拿出了一封信——淮南節度使的信。
淮南節度使首先對陛下的身體健康進行了友好問候,其次對朝廷的隆恩表示感激。風聞陛下有意令諸道送子入京以廣仕途,淮南富庶之地,焉能不為諸道之首?因此請求朝廷允準,淮南節度使願在年前送子入京。
其言辭之懇切,情意之體貼,簡直讓人淚雨落,簡直讓人下巴脫。
——這麼多人,就你家是獨苗,還就你家最積極?!!
衆人都不理解,孟嘉也不大理解。
“這有什麼不好解的?”太和攪着玉碗裡的蓮子羹,“沒有個胡蘿蔔在前頭吊着,什麼驢會不要命地往前跑?”
孟嘉正喝茶,聞言被嗆了一口,連咳了幾下,咳得滿面潮紅,忙拿帕子給自己嘴巴掩住。
太和長公主自吐了那一口血,病竟一天天地好了起來。但不知是否是精神恢複得太好了,她說話竟帶着一種……一針見血的詭異感。經過孟嘉認真思索,這種詭異應該源于這位殿下粗細并用、葷素不忌的語言風格。
孟嘉十分仔細地想了想從前的太和說話是不是也是這樣。卻發現自春朝宴後,她一直在刑部埋頭曆練,見這位殿下的次數屈指可數,且每次都是因為公務。而太和于公事上一向将攝政長公主的派頭端得很穩,絕不會出現纰漏。
是以,細細算來,太和素日模樣就是如此也未可知。
孟嘉突然想起,甘春在春朝宴上說過的那件事——杏林賜宴,太和帶着甘春跑到南園将新科進士臭了個狗血噴頭。
如今她倒真有些好奇,那場景會是個什麼模樣。
話說當前,其實孟嘉心裡也有猜度。淮南節度要送子進京,最典型的好處,有一個吳王在前面擺着。吳王送了個嫡長子,淮南節度使送的可是獨苗嫡長子!就這個誠意,不甩别人一大截?幫了朝廷這麼一個大忙,請封個王爵什麼的,不算太過分。
除此之外,她還真沒想到有什麼條件能打動淮南。
她猜中了。
淮南的人還沒入京,消息就在京裡傳瘋了——淮南節度使站隊定王,要先諸道一步封王了!
此言一出,其餘各道都有些坐不住了。反應最快的是魏博節度,他立刻上表,也要在年前送子入京。
又有了第二個,剩下的就跟下餃子似的,紛紛要把兒子獻給朝廷。
轉眼臘月了,淮南少君入京的日子就在眼前,皇帝遇刺的事情還沒查出個結果。孟嘉沒接到出宮的命令,就隻能一直在海平殿“侍疾”。
臘月初二這一天,太和卻向她道:“明日,你出宮一趟,同定王的人一起,迎淮南節度使之子入城。”
孟嘉正在理太和閱過的奏疏,聞言挑眉:“他竟這麼快就要入京了?”
太和道:“都定好了還磨蹭什麼?再晚些,可就顯得是掐着時候來蹭吃蹭喝蹭賞賜的了。”
“殿下不擔心?”
“擔心什麼?好事!”太和一笑,“他一到,我們也不必悶在這裡長黴了。”
孟嘉擡眼看她:“殿下的意思是?”
太和道:“我那三叔向來重名聲,凡事必要講究個名正言順。實在好處抓到手了,叫衛鹄的人看着我們就不劃算了。”
令人暫時守宮麼,是半真半假地試探諸道的态度。而今時候未到,定王還沒有即刻登位之心,就不必長時間把持宮禁,此舉除了惹人非議沒有别的好處。
隻不過——
“殿下就如此笃定,定王接下來不會有什麼動作嗎?”
太和擡起頭瞧着她,笑道:“他就算有這份兒心,也不見得就有這個本事。十五道節度加上滿朝上下的鬼心眼子多着呢。如果我是他,等了這麼多年,不差等到底,少說也得有六七成把握再談動手。”
孟嘉垂眸思索,鴉翅一般的睫羽蓋住深琥珀色的眼睛。
她隐約覺得,似乎有哪裡是不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