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黑夜,看不清華纾的神色,隻知道他絕沒有什麼好臉色。
想說的話倒出來之後,孟嘉覺得十分痛苦而痛快,不再多等一刻,轉身就走。
身後的人卻将她死死抱住,泠泠的聲音像清泉凍成一塊冰,或是在冰天雪地裡凍了十年八年的鐵,“你忘了,我今天跟你說過什麼?”
孟嘉更恨了:“不就是地獄嗎!我敢下!”
華纾冷冷道:“你忘了自己剛才說過什麼?你的命是我的,我不讓你去,你哪兒也去不了!”
孟嘉突然沒了力氣,沒有再往外掙紮,像一攤泥一樣被華纾收拾在臂彎裡。
一滴一滴的眼淚啪嗒、啪嗒落在華纾的手上,把他燙得幾乎要落荒而逃。
“算我求你了……你放過我吧……”
華纾反手一撈,輕而易舉地把她抱了起來,沉默地走上馬車。
事情來得太突然,他被孟嘉的話沖暈了,腦子一片空白,隻知道不能讓她走。她一旦走了,他這輩子也别想着拽回來。
他極力地想冷靜下來,都是徒勞。
哪兒不對了呢?
華纾煩躁地抓了半天重點,在方才的慘痛記憶裡找出了一點兒頭緒,淡淡道:“你說賜婚?給誰的賜婚?”
孟嘉木木的,“你和甘郡主。”
華纾擰緊眉頭:“甘春?!”
“是。”
華纾冷笑一聲:“重缪活膩了吧!”
重缪,是太和長公主的尊諱。可見華纾是要氣死了,看來他大約對這門婚事不大滿意。
孟嘉沉默地思索,末了笑話自己——跟你有什麼關系!
他是淮南節度使的兒子,他是來跟朝廷聯姻的!不是甘春也是其他郡主、縣主,或是有着皇室血統的貴族女兒。他明明知道,卻還是來招惹你,不過是想擁有一顆還值得炫耀兩分的真心,然後放在枕邊榻上玩賞幾日,覺得夠了就像小孩子丢掉玩兒膩了的玩具一樣随手就可以丢掉了,而從來沒有想過把這個玩具擺入廳堂,因為它隻是個玩具罷了。
沒有用處,還讓人笑話。
孟嘉知道自己這麼想可能太偏激,卻一味地縱容自己把事情想絕。她到底是太年輕,原以為這麼多年從無兒女私情之想,就是超脫智慧,沒想到終究是免不了俗。即使鬧不清自己是什麼意緒,她也知道若去了華纾,這輩子的情關大概也就是過了。
快過吧。
華纾攬着她,覺得懷裡像是個全無生氣的泥塑木雕,他的命好像也去了半條,疲憊道:“我就這麼不值得你相信嗎?”
孟嘉輕輕地冷笑了一聲,“華纾,認清你自己吧!你敢說,從沒有想着要在外人面前故意撇清與我的關系嗎?”
華纾頓了頓,似乎回了點兒魂,“你……在乎這個?不是——你……不希望我和你撇清關系嗎?”
孟嘉一閉眼,恹恹道:“随便吧。”
她頭疼,不願意再去想這些事情了。
華纾卻好像有了生機,思路也漸漸清晰起來,他輕輕地拍着女子肩頭,柔聲道:“你怎麼這麼……聰明啊。”
沒想到這一場大鬧,弄得他們兩個人身心俱疲,竟然也有它的好處。
原來,恩和情,她分得開的,她分得很清楚!
那是不是……她若甘心把自己交付給他,就代表她同時付出了真心呢?
華纾無奈道:“難道我騙過你很多次?我說過的話,你究竟有幾句當真?就算從前種種皆不算,我再說一句,它是真的,你記牢了它是真的好不好?”
“孟嘉,我華纾此生唯願與你一人相攜白首,若要與卿巫山共赴,必然十裡紅妝,百官共賀,千家争羨,萬民皆知。”
孟嘉忍不住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心想:你自己心裡沒數?騙我的時候還少嗎?
可不知怎麼,許是華纾說得簡單,許是她記性實在太好,聽一遍她就不自覺地記住了。
十裡紅妝,百官共賀,千家争羨,萬民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