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纓看看眼前的華纾又看看半遠不遠的孟嘉,神色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靜,甚至怯怯地向華纾打了一句招呼:“……姑爺早。”
華纾對這個新稱呼甚是滿意。孟嘉一看他的神色,趕忙在他說出什麼驚世之語前頭,沖甜纓道:“水送這屋就行。”
然後砰地把門關上了。
扶着桌子閉眼緩了片刻,孟嘉清醒過來,瞧見秋筠也坐起身來,按着太陽穴,“在這滿院女子裡,确實不便,最好盡快送他走。”
孟嘉點點頭,倆人梳洗了。果然如她所料,華纾并沒有在這裡多待,僅是一早打了個照面,穆如就來敲門了。
華纾扯了扯她的衣袖,孟嘉了然,便知道他還有話說,随他到了門外,登車。
華纾從暗格裡摸出一個兩掌寬的紅木盒子遞給她。
孟嘉打開,訝道:“金票?”
“你出來帶的也沒有那麼多吧?”華纾笑道,“一口氣賭完了還剩什麼?”
孟嘉把盒子蓋上,歎道:“還有俸祿。”
二百兩養家糊口總還是夠的。
華纾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那可不行,我的大話都已經跟段長信放出去了。你要是突然簡樸起來,不是平白地往上遞把柄?”
孟嘉挑挑眉,“你說得好像我奢靡慣了似的。”
“奢靡怎麼了?”華纾揚了揚唇角,湊近孟嘉低聲道,“孟老爺養得起孟五小姐,難道我養不起我夫人?”
“這有多少?”孟嘉敲敲盒子,轉了轉眼睛,“算聘儀?”
“一千五百兩黃金,是不是聘儀,”華纾捏了捏她的耳垂,“随你怎麼歸。”
孟嘉笑笑:“行,我收下了。”
“這麼輕易就收了……”華纾似乎略顯遺憾,“原本我是想,你若是不收,還可以趁機讨些别的好處——”
孟嘉趕緊抱着盒子鑽了出去,“回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華纾逗弄起她來好像更順溜了。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這堆金票跟她花出去的怎麼那麼像!!!
二十九是小除夕,白日鞭炮鳴響,夜晚焰火時輝。
甜纓聽說昨夜月老廟有廟會,要一連熱鬧三日,眼巴巴地想去逛逛,孟嘉爽快地放了她的假,叫姜黃随她一同去玩兒了。
這時節,人于此日,正似登山将臨頂,既是忐忑,又是歡喜,鼓鼓脹脹的在胸中塞成一團,叫人的臉都笑酸了還不覺得疲憊。孟嘉撩開簾子,扒着車窗看小兒在街上嬉鬧,頭也不回,向身後柔了眉眼的清雅女子笑道:“真希望這樣的日子時時都在,永遠不到明天也好。”
秋筠笑了笑,“說什麼癡話!”
孟嘉偏過頭,“無戰無亂,無争無伐,天下的百姓都能過上這樣的日子,君主何愁不留萬古美名?”
秋筠垂眼道:“你說得對,隻是這天下人的清平,總是會叫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禽獸之貪念熏髒了。從來享百姓供奉者,隻嫌他們供奉得不夠多——催了米又要銀,到戰火紛起,又要他們的子孫兒女。因古來如此,仿佛才都習慣了……人人争着往上爬,做些拿别人的命搏自己榮貴的事。凡有一絲可能,誰不願為刀俎而願為魚肉呢?因有人如此,其餘人便不得不如此。”
聽了這話,孟嘉心裡升起一股莫名之悲,頓了頓,卻道:“即使做一個雙手浸滿血的屠夫,也要把那些禽獸宰幹淨才好。”
秋筠搖了搖頭,“從惡根起,怕斷不得。”
孟嘉笑道:“本事不濟,救不得世,便救自己也好。”
秋筠看向她,“何謂救自己?”
孟嘉道:“如我之身,當除所見不平之事,當誅蠹政害民之人,我有幾分力,就救幾個人,圖一個痛快安心,算是救自己了。”
秋筠勾勾唇角,沒再說什麼。
浣月樓今日閉樓一日,酉時開樓迎客,裡面已經另換了一個天地。
樓裡好像是全然擦洗過,處處飄着一股清雅的蘭香。人聲鼎沸,絲竹弦樂不絕于耳。比起外面的煙火氣,又是另一番熱鬧。昨日衣衫尚算尋常的尋芳使,今夜已齊齊換上了簇新的綢袍,鬓邊髻上簪着各式各樣的絹花,笑着往來迎送,為今夜來客答疑解惑。
兩人剛一進去,立刻有個鬓邊插戴一朵佛手絹花的尋芳使眼尖地湊了上來,堆笑道:“二位姑娘看着臉兒生,不知道今夜是沖着給哪位捧場來的?”
秋筠道:“宓洮。”
“喲,是尹姑娘吧?宓公子早給您安排好了!”尋芳使往左邊兒樓梯一指,笑着領二人上去,“舞場安排在這邊兒,兩位姑娘跟小的來,保管給二位排個舒舒服服的好地兒!”
登階一瞧,原來更比昨夜所見之景不同,這邊比那處大了許多,而且面前乃是一條勉強容得兩人通行的甬道,甬道靠右手這邊有隔闆,垂下竹簾,裡頭就是一個小間,裡頭靠着精緻的雕花欄闆,可将下面的景象一覽無餘。每個隔間裡都擱了一張小幾,兩把木椅,幾上茶盤裡擺着名窯細瓷,顯見得價值不菲。
昨夜那處比起這裡,簡直說得上寒酸了。
那人為她們引着路,笑道:“宓公子交代了,尹姑娘是他的朋友,特地為您留了個一等雅間兒,比這兒可寬敞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