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纾摸着她的臉,淡淡的:“是,來都來了。”
他們這一番對話其實很莫名其妙,孟嘉也沒多想,爬起來就跟着華纾出門了。連衣衫都是備好的,是一套美人橙繡長生桂的交領齊腰襦裙,鬥篷沒有備,披的是華纾的墨狐裘。
孟嘉本來不想披的,華纾在外頭,她在裡頭,誰更需要顯而易見。架不住華纾幾句好話哄一哄,她想也是,也沒那麼多話要說,把要緊的事問一問就罷了。
進了屋她才發現,原來房裡根本就沒有炭火,冷得跟外頭幾乎沒差别。燈倒是點了很多,比她那裡亮多了。
時晙聽見外頭隐約的說話聲時,就已經站了起來,卻根本邁不出步去推眼前的那扇門。
等孟嘉進屋的時候,她發現這裡的異常,下意識問了句:“你冷不冷?”
時晙的臉色非常難看:“……不冷。”
“哦。”孟嘉幹笑了一下,“那個……今夜的事情你不用太放在心上。不過你們要是安排好了,還是盡早走吧,京城是個險地,不宜多待。時小姐現在很好,等丹慎的人走了,你就安排人來接她就是了。她是京城長慣的女兒家,到那邊恐怕不好适應,你這個做哥哥的,以後還是要多疼着些。”
時晙看着她,澀聲道:“對不住。”
“沒什麼。”孟嘉故作淡定地一揮手,“我知道你打不過那個人,所以想着我們分開跑,必定能活一個,這個意圖你揣摩出來了,很好。現在安全了,想想不過是多看了一場戲,還好大家都沒事,便就這樣過去吧……不過,我有一個疑惑,如果你能解答一下,那是再好不過了。”
時晙:“你說。”
“是這樣。”孟嘉清了清嗓子,“這次你們的計劃,照理說帶上我是個大麻煩,如果是你想順便捎着我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我還勉強可以理解,但,申溥竟然會同意幫助你來騙我一場,這很出乎我的意料。他應該……不會願意自己的主子有這麼個麻煩吧?”
孟嘉試探着發問,說完後,發現時晙的臉色似乎白了許多。
時晙遲遲不開口,孟嘉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但她沒有收回這個疑問,靜靜等待着時晙的答案。
半晌,時晙道:“你,真的想嫁給華纾嗎?”
這問題孟嘉本沒有回答的必要,不過想起來華纾說的話,她心裡有了一點疑慮,遂點點頭:“不錯。”
“為什麼!”時晙突然向她沖了過來,慌得孟嘉下意識往旁邊一躲,這一躲卻把時晙刺激到了,“明明我才最早認識你,最早注意你,最早喜歡你!那時我在永州,見你時半是恐懼半是喜悅,你為我入武湘君大營時,我幾乎動了心思,想把你長長久久地留在嶺南……為什麼是他而不是我?孟嘉……你不公平。”
孟嘉抿了抿唇,淡淡道:“你要是問我,我也不知道。若說我知道什麼,那就是,我從來沒有對你動過如對他一樣的心思。”
時晙攥緊雙拳,一下子摔在面前的桌子上,赤紅着眼睛,半晌才咬牙道:“你說真的?”
孟嘉點點頭:“真的。”
“那你為何當年要同我一起守東宣,我要你同先生一起回丹山你不願,卻一定要留下來,難道裡面就沒有我的緣故?還有嶺南……你好好的大家小姐當夠了,跑到那地方去,不是我的緣故!還有今夜……這一樁樁一件件,你現在告訴我,我全是像一個傻瓜一樣自作多情!”
孟嘉的眼神冷了下來,“原來是我的錯。”
時晙愣住了。
“原來我不配你時少将軍看得起。”孟嘉不光是話冷了,心也冷了,“說實話,我當年留在東宣,并非沒有你的緣故,卻不出于任何私情。你能同意守東宣,我知道是擔了很重的擔子,這責任原本不用你來擔,但你為了生民百姓行此義舉,我既然有力,便該出上一把。所以我到父親舊友那裡借糧,為你不白打這一仗,起碼要先确保城中百姓将士一心一意,不會淪落到不戰自潰的下場。”
“嶺南的事,是我的一份私心,我擅自做主,逼你和我一起作賭,算我欠了你人情。時瑆是因為我才被押為人質,所以你要救你妹妹,我理應不遺餘力,還上你們家這份恩債。”
孟嘉三言兩語解釋清楚,才道:“這次的事情過了,恐怕什麼都算不清楚,我們之間的恩怨,就一筆勾銷吧。申溥是你的人,你們之間有什麼隐秘再正常不過,要是不能對我說,我不會強求。你們盡早離京便是,恕我不便相送了。”
她向時晙微一颔首,轉身離去。
“申溥說,”時晙沒有去攔她,卻在她身後慢慢道,“你是五百年難遇的龍格鳳命之女,吉星照護,萬難皆可逢兇化吉。他的話一向準極了,我以為你不會有事,又實在太想帶你走。卻沒想到,大概不是他算錯了,卻是我走錯了。”
孟嘉沒有停步,但道:“天涯路遠,珍重!”
臨出門的時候,隐約聽見一句詩。
“……維士與女,伊其相谑,贈之以勺藥。”
詩經,鄭風,溱洧。
這人素來不愛舞文弄墨,初見他時,他便說過:“大丈夫之志,應在熟讀兵法,勤習武藝,他日征戰沙場報效國家,才不枉此生。天下男兒的志向要都在做皓首窮經的腐儒酸丁,恐怕丹慎北羨早已攻破邊境,長驅直入恒安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轉了性,也念起詩來。
她心不在焉地嘀咕了兩下,忽然想起一件舊事。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那年在東宣,時晙貌似還真的折過一枝芍藥。隻是剛掐下來,前方就傳來了攻城的消息,那枝粉嫩嫩的花當即落了地,想必後來不是滿沾灰土,就是被踩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