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嘉也沒想到,她一時的擔憂,再加一時的好奇,給自己惹了這麼個大麻煩。
甘春離去之後,她和公祖珛離了後院,改在樓上兩間客房分别休息。此時她心裡猶抱僥幸,她畢竟隻和那孩子待了不久,未必就會染病。倒是公祖珛,難說。
凡瘟疫初發,勢頭極猛。她要是真的在這時候染上了,隻怕兇多吉少。
天色擦黑時,街道傳來兵喝和慌叫,不久歸于寂靜,有人來敲孟嘉的門:“孟大人,下官太醫院許祯求見。”
孟嘉開了門,是個三十餘的中年人,戴着面紗,肩背藥箱。
診脈時,孟嘉問他:“宮裡怎麼說?”
許祯道:“大人的消息不錯,下官已經看過,那孩子的确是瘟疫無疑,南城已有十五人發此病症,不過饑民多餓死,他們掩藏其中,還未被發現。幸虧大人警覺,及時上報,否則如今天氣既熱,南城人口又多,恐怕一發不可收拾,後果難以預料。宮裡已經下令在南城搜尋染病之人集中救治,并着金吾衛将未染病的百姓分批隔開,太醫院的人大半都被撥了出來研究治疫之法。”
孟嘉垂眼:“那孩子如何?”
許祯:“他發病不久,眼下看,還沒有病到沉重地步,隻能吃幾服藥,再看看有沒有希望救活。”
孟嘉:“我聽聞時疫多發于冬,此次似乎反常了些,依你看,瘟疫從何而來?”
許祯略作思索,恭敬道:“許是飲食不潔,許是屍腐緻病,也許是别的地方發過,被流民攜入京城的。”
孟嘉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笑道:“我怎麼樣?”
許祯收了手,面色沒什麼變化:“大人身體康健,還未有疫病之象。”
“也就是說,隻是你還看不出來,并不能斷定我就沒事?”
許祯颔首:“下官無能。”
“侍中大人呢?”
“不好了!快來人!”
屋裡兩人一驚,齊刷刷看向門口,許祯忙出門去問,回來時顯然染了驚慌:“大人,是公祖大人他發了熱,有了瘟疫之象!這該——”
孟嘉擡手止住他的話,沉聲道:“如今來這裡主持治疫的是哪位大人?”
許祯定了定神,道:“事發突然,長公主殿下下令,南城事務暫由您和公祖大人主持。如今公祖大人病倒,萬事便隻得請您做主。”
“好。”孟嘉道,“好生看顧公祖大人,要日夜有太醫片刻不離。有什麼需要,立刻寫了條子遞到金吾衛手裡,不惜一切代價,也要保住公祖大人的性命。”
公祖珛是太和看重的人,在她手裡出了事,她擔不起責任。更何況,他是為一顆仁心才救了那孩子,孟嘉心裡并不想讓他出事。
走廊裡不斷傳來開門和腳步聲,不停有人進進出出,不是太醫,就是伺候的人。時而有人咕哝私語,總是亂糟糟的。
孟嘉被隔在這一方小天地裡,獨自一人躺在床上,呆愣愣地看着帳頂。
她甚至不大敢睡,生怕一覺醒來,天地已經改換了模樣。
但終究是太累,在白日殘餘的暑氣和重重瑣碎聲響之中,她還是漸漸合上了雙眼。
有隻手摸了摸她額頭。
不是吩咐了夜裡不必有人看着她嗎?
孟嘉皺着眉,擡手捂着雙眼,揉了揉,緩緩睜眼,見有人伏在床前,雖戴着面紗,也把她吓了一跳。
她立刻以袖掩面,坐起身來,向裡側背靠着牆,另一手示意他别過來,悶悶道:“你怎麼來了?”
華纾戴着面紗,沉聲道:“過來。”
“我……沒什麼事。”孟嘉勉強笑笑,一步不挪,“過兩天就會回家去的。”
“沒事你躲我幹什麼?”華纾的聲音更冷,劍眉鳳目纏繞着無盡戾氣,對她伸出手,“過來!”
孟嘉搖頭。
華纾站起身來抓她,恨恨道:“你當我傻是不是!”
孟嘉被抓住胳膊,急道:“華纾!有什麼話好好說——别這樣!疼!”
“你還知道疼!”華纾松開手,指指臉上的面紗,“你要是不想讓我把這玩意兒摘了再去親近你,就給我過來!”
孟嘉猶猶豫豫,還是妥協了。
華纾指尖發抖,觸上她的臉:“……你什麼時候會怕?”
“我現在就怕。”孟嘉又退開一尺,郁悶,“我還沒有染疫呢,你能不能别一副要喪妻的模樣?”
華纾冷冷道:“你倒心大!”
孟嘉笑道:“我這不是好好的?現在最要緊的是找出治疫方子,我不過是獨處一時,你和我在一處,有什麼好處呢?不若回去找找有什麼好大夫,拉來治病是正經!”
華纾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把人拖了回來,一把扯落面紗,狂暴地吻了下去。
孟嘉大驚,不住地在他懷裡掙紮,含混道:“别……别……你瘋了嗎……”
饒是唇舌都纏上一團血氣,始作俑者也沒有要放開她的意思。忽然,她面頰上沾染一片濕潤,孟嘉愣住了。
華纾道:“你幹什麼,都别丢下我。”
他又道:“天地至痛,莫如失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