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那李家才會攜人來緻歉。
先下手為強,将此事定義為兩家孩童之間的打鬧。
尋常人家,看那挨打的孩童一家,非但沒追究,還緻歉來了,心虛之下,自然投鼠忌器,順坡下驢,承了這情,互相賠禮,也就算是私了。
恰是抓住了世家注重體面的想法,虛以委蛇來了。
這一和解,就算是把兩家孩子綁在了一條船上,往後再說起這事,那就是雙方的責任。
也絕了獨孤家往後翻舊賬的念頭。
好一通示敵以弱,避重就輕。
獨孤漠捋了捋胡須,這瞧着也不是李家小子能想到的。
他這人,雖也通人情世故,但還算不上圓滑,直來直去的。
怕是他那夫人的主意吧。
真要這麼應下,在旁人眼裡,反而是獨孤家勢大業大,獨孤小公子當街打人,連刺史都要攜子登門,退讓三分。
獨孤家看似得了一時威風,實則是吃了啞巴虧。
偏生“獨孤雲逸”先是應下了歉禮,回頭又問了一句“幾杖”,還是當着李陵川說的。
這意思是,兩小兒之間的争執算是結了,但有些事情沒結。
他獨孤雲逸可沒忘這事因何而起。這是私事,追究起來,也能是國事。
今大局為重,看着兩家人的情面份上,他“獨孤雲逸”便暫且應下。
可就這樣不明不白地結束了,到底缺了點體面。
分明是在點李陵川遊辭巧飾,徇私枉法。
獨孤漠的胡須翹了翹,眼角笑出了褶皺,“如此,他李陵川想要裝聾作啞也不成了。”
“勢必要拿出點誠意來。”可不能就口頭上說說。
按國法,哪怕兩小兒真當街互毆了,顧及二人年歲還小,還能交贖銀以代。
真要算來,那齊博文雖橫行霸道,可給足了錢銀,錢貨兩清,也算不上什麼過錯。
若是逼得李陵川不得不秉公處置……
他李陵川自己,乃至兩小兒倒是無恙,反倒是旁觀者的罪責更重。
至少在場的條狼氏,置若罔聞一條,就少不得挂落。
雖然都是不入流的無名小卒,但裡邊多是當地人,與城中百姓沾親帶故的。
這一動,下面的人怕是也要動一動。
若是叫他們知道,飛來橫禍,竟是源于那通“人情世故”,餘下的人又要怎麼掂量,如何辦事?
“所以,李家的回應就是家法了。”
老者的聲音不疾不徐,但内容卻是聞所未聞,跟天書似得。
一開始,玲珑還試圖回憶,努力理解,到後來,她睜着黑黝黝的眼睛,眼裡滿是茫然。
待老爺爺停下來喝水潤喉的間隙。
她想了想,又想了想,認真地說道,“我沒這麼說過。”
頭發花白的老爺爺愣住了一瞬,而後爆發出誇張的笑聲,和昨晚的大叔一樣。
“哈哈哈……真,真想叫那李家小子來聽聽,哈……”
斷斷續續的笑聲,讓玲珑更覺得迷茫了,她鼓了鼓嘴巴,“你們人,總是思考得這麼多嗎?”
怪不得做人這麼難了。
像它們這些叢林裡長大的動物,一生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尋找食物中度過,剩下的就是打架,睡覺,還有繁衍?
玲珑分神地想了想,可人的事就多了,除了吃喝拉撒,嗯?好像也差不多。
動物用身體打架,人就動腦子打架。
等獨孤漠笑夠了,他方才給懵懂的女娃解答。
他倒沒懷疑那有些奇怪的表述,自動理解為“你們這些成人。”
他随手拿起桌上的毫錐,指着兩頭道,“兩端之人,倒是不需要思量那麼多。”
“倒是中間這段……”他摸着光滑的竹管,有些出神。
男人已經上了年紀,可談論起其中道理,那雙看似渾濁的眼睛,卻也總是透着異樣的光芒,“人若想利用規則,必也被規則所束。”
“欲要跳出規則的人飽受其害,是以所有人都要守着那規則,你來我往。”
聽着無趣。
可這,也是世家立足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