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朗家的大本營也在一座海島上,以海洋為主體的世界為作奸犯科之徒們提供了太多天然庇護所。
到達這座同樣被官方海圖隐去的島嶼是在三天後,期間你一直待在阿爾伯特的商船上虛度光陰。
道貌岸然的老男人立志要做一個高潔情聖,即便看向你的目光越發火熱也沒有更進一步,隻會找你演出情場老手羅曼蒂克的戲碼,渾然不覺懸殊的年齡差使這一切在他人眼裡有多麼滑稽和荒誕。
然而無人膽敢嘲笑,也無人膽敢質疑,誰都不想被關進鐵籠,出現在下一場拍賣會上。
和柯拉松不同,阿爾伯特不值得你費心珍重,仔細考量,在他面前你時而像個酷烈的女王,時而又像隻脆弱的雛鳥,随心所欲,喜怒無常,讓愛你這件事猶如苦行在朝聖路上。
于是你收獲了無數金銀珠寶、珍奇玩物,伴以層出不窮的甜言蜜語和有求必應的承諾。
除此以外,還有阿爾伯特的親信随從。
那是一個意外。
原本隻想試着分化他與阿爾伯特,如今情況出現意料之外的變故,與其指望不知道還漂在哪片海域的堂吉诃德,不如自憑本事。
而且你還遠未盡興,隻是剛剛開始。
阿爾伯特對待柯拉松的态度暴露出其強烈的善妒本性,并且非常介意人類無可抗拒的衰老。
與他相比,他的随從則年輕體壯,如日中天。
如果你因此移情别戀,他不一定會恨你,但一定不會放過你所選擇的新對象,自古以來主君都是如此與忠臣反目成仇。
頭天晚上你其實沒能注意到那個低調的青年,第二天天光大亮時才發現他有點與衆不同。
他的血統裡似乎融合了其他種族,樣貌平平卻暗藏非人的妖異,體表隐約可見鱗片樣紋路,掩蓋在頭發與衣領之下。
初雪暫歇,陽光明媚,海風吹動旗幟與人的發梢,折射出細閃微光,你跑過去惡作劇般扯掉他的領子。
青年露出野獸般的神情,瞬息之間殺機畢現。
你控制自己不對此做出任何反應,隻是遲鈍地問道:“你生氣了嗎?”
阿爾伯特追上來将你抱開,喝令青年跪下。
青年一言不發,五體投地,額頭緊緊貼在冰冷的甲闆上。
“他的先祖曾與海生種雜交,後代有概率發生異變,成為這種不人不魚的怪物。不過不用害怕,他的性格其實非常溫順,以前也是一個善良可愛的孩子,沒有我的命令他不會傷害任何人。”
你挑起眉毛,将信将疑,推開阿爾伯特,踮起腳尖重又走過去。
青年如同祭壇前匍匐跪拜的塑像,整個人都是靜止的。
難以言喻,你覺得他和柯拉松有點像。
從阿爾伯特的話語不難推測青年自小長在他身邊,過去是愛寵,現在是心腹,與他形影不離,照顧他的生活起居,兼理其他事務,是杜朗家不可或缺的存在。
你在青年面前蹲下丨身,捧起他的頭。
青年順從的面容平靜無波,任由你撫摸起他的臉龐,手指在頸側耳根柔軟的鱗片上流連。
他沉默少言,毫不起眼,天天穿着中規中矩、一成不變的制服,年紀輕輕就寡淡又無趣,但你毫不懷疑他潔白的手套中也有一對利爪,像你一樣能夠輕松撕裂人體、開膛破肚。
戴着鐐铐的野獸,囚于籠中的怪物,他有能力掙脫這一切,但包括他自己在内無人察覺。
“你是人魚嗎?”
你問道,輕聲細語,缥缈無蹤,隻有非人的耳力才能捕捉。
青年仿佛沒有聽見。
“那麼,你想回到大海嗎?”
你繼續問道。
青年還是沒有反應,呼吸卻顫動了一下,幾不可察。
和柯拉松真的很像。
你一把抱住他,快樂地笑出聲來,回頭對阿爾伯特大喊:“我喜歡他,把他給我!”
大雪重又落下時,杜朗家的商船終于靠岸入港。
海面已經開始結冰,阿爾伯特下令封閉港口和航道,這個冬天将不再出航。
船隻進塢停放妥當後,你牽着阿爾伯特的手走上岸,幼仆們緊随在後,目不斜視、謹小慎微。
商船不比海賊船險惡,但他們已經見過這個商會的真面目,半點不敢放松,隻要條件允許,他們就會變成小尾巴,時刻綴在你身後。
阿爾伯特的随從依然随侍在旁,隻是這一次他與你走在同一側。
半人半魚的青年沒有名字,所有會呼喊他名字的人都已經不複存在、不知所蹤,所以他也不再需要名字。
阿爾伯特比你預計的更為信任跟随多年的心腹,你的小伎倆一點也沒影響到這對主從的感情,他甚至已經習慣你的異想天開和無理取鬧,假裝苦惱,無奈妥協,請你記得在他辦正事時把人還給他,而後便将青年派到你身邊。
實際上在他看來你們都是他的所有物,不過左手轉右手,不離掌控,毫無區别。
離開船塢後你與阿爾伯特又坐上通往府邸的馬車。
回到自家地盤讓阿爾伯特迅速身心放松,上車之後他直接将你抱到腿上,為你超出想象的分量而蹙眉。
你在堂吉诃德吃下的每一餐可都沒浪費。
假裝沒有發現阿爾伯特的意圖,你撥開他開始蠢蠢欲動的手,湊到車窗邊,拉開窗簾,讓天光充滿車廂,而後指着落雪的土石路質問道:“這就是你說的世界上最好的地方?”
阿爾伯特寬容地笑着:“親愛的,還沒到呢。”
之後便安分下來,隻是抱着你,沒有其他舉動。
如你所想是個分外注重臉面的人,雖然性取向是發育不全的孩子這件事早就讓他顔面掃地。
你看着窗外白雪紛飛的島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