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雲昭脊背挺直端坐在馬上,她單手拉住缰繩,聞聲望去。
陽光有些刺眼,她不由得眯起眼去瞧,五六步的距離站着一個修長的人影,她的師侄蕭長沣。
這個人也是有些神奇,總能在賀雲昭差不多要忘記他的時候出現,好像是什麼經典遊戲裡的固定NPC,出現時提醒玩家可以開始刷怪了。
膘肥體壯的棗紅馬上坐着一位俊俏的少年郎,她隻是微微點下頭就當作以寒暄過,随後便打算離開。
聽見動靜撩開簾子的賀老太太瞧見了這一幕,出聲問道:“昭哥兒,是誰啊?”
賀雲昭俯下身靠近馬車,答道:“是我師父的外孫,冀州節度使家的長子。”
冀州節度使,這可是武将裡面實權的大官,且還是昭哥兒師父的外孫,她比賀雲昭更在意禮法關系。
老太太回頭和兒媳婦商量一句,賀母便出聲道:“昭哥兒,我們便先去山下的集市瞧一瞧,你同蕭公子說完話過來尋就是了。”
賀雲昭心頭不由升起一點細微的煩躁,并不是很願意同蕭長沣接觸,但此刻是在外面,母親既已開口,她便稱是。
随後叮囑車夫小心駕車,又吩咐随車的小厮仆婦照看好老太太。
蕭長沣離的不遠,他像一顆枯樹一般立在原地,從賀雲昭疏離的笑容中察覺了他似乎不願與他相交,他下意識撤了一步已經打算離開。
卻見藍色亮綢裝飾的馬車上有一位老太太探頭出來,她膚色白皙紅潤鬓發潔白,神情是那麼的溫柔親和,他從來沒從任何一位長輩臉上見到過的這樣神情。
腳步不自覺的停住了。
他能聽清賀家人都說了什麼,看來賀家的長輩們還認為他們兩人關系不錯,這才留下時間給他們叙舊。
馬車動之前,蕭長沣還看見一位少女從車窗伸出手臂,嘴巴小鳥一樣快速動着。
賀錦墨皺眉嘟嘟囔囔着叫賀雲昭低下頭,“頭發都亂了,早就說不要紮起來吧,用方巾包着多好,還暖和。”
兩人說了幾句小話便車内的賀母小聲斥一句,車簾被迅速合上,賀雲昭也拽着缰繩調轉馬頭,到了蕭長沣身前。
利落的翻身下馬,賀雲昭看着蕭長沣笑道:“師侄也來祈福?”
蕭長沣點點頭,淡淡道:“母親打發我來鎮城觀給兩個弟弟供奉長明燈祈福。”
打發?賀雲昭察覺這個詞用的很古怪。
賀雲昭從幼年便在書院念書,一道窄巷之隔便是丁府,即使不留心也有不少消息經過她的耳朵。
丁氏出嫁後同蕭将軍感情頗好,二人次年便生了兒子,又隔一年生了一個女兒,兩年後又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子。
抛開蕭長沣這個礙眼的庶長子不談,這對夫妻是簡直是恩愛的典範。
賀雲昭本身對蕭長沣并無惡感,隻是源于她本身的身份,她就很難對這個人生出什麼同情之感。
賀雲昭輕輕擡眼去瞧,神情溫和親切,是她一貫的表情。
貌似這位居然很想同她親近。
不然也不會不着痕迹的賣慘了。
蕭長沣停頓片刻,又詳細解釋道:“弟弟們随父親習武,母親憂心他們傷了身體,聽說這觀裡的到道長有一味滋補的丸藥,能強身健體,便打發我來求一些。”
弟弟們随父親習武,隻從一句就聽出來,蕭長沣是不跟着他父親一起練武的。
清亮亮的目光從這具身體上不着痕迹的掃過,賀雲昭心道,這可不像是沒經過訓練的身體。
如果不是他父親親自教導,那蕭長沣的武學是和誰練的呢?
她隻是依舊挂着笑容,心裡的疑問沒有說出口,她輕輕捋着袖子,“師侄純善,愛護兄弟,師父聽了一定歡喜。”
蕭長沣僵硬的立在這人身前,看着眼前少年臉上笑意盈盈,眼中卻冷淡的很。
他垂在身側的手指蜷縮起,他不知道自己是那一句說錯了話,才讓師叔對他不滿。
略寒暄幾句場面話,賀雲昭轉身要離開,蕭長沣一口氣頂在嗓子眼裡不吐不快。
“師叔似乎不太喜歡我?”
“師侄何出此言?”賀雲昭故作疑惑道。
蕭長沣隻問了這一句就不知道如何繼續下去,但話已至此,他幹脆直接說開。
“父親要我來外祖父處承教,我知丁家人都不喜歡我,可我明明什麼也沒做,師叔為何也讨厭我?”
賀雲昭眨眨眼,神态猶如一幅流動起來的山水畫,表露了真實情緒,“師侄為何一定要我喜歡呢?如果我記得沒錯,會有很多人喜歡同你把酒言歡。”
她不喜歡,純粹是個人感情潔癖作祟,女孩性格中就是有這樣一面,同一個朋友交往時間往往看中其品格。
對感情重其重,輕其輕,閨蜜就是閨蜜,不是什麼認識一兩天的人也能說是閨蜜,朋友就是朋友,同事就是同事。
而大多數男子不同,随便什麼臭魚爛蝦喝一頓酒都能稱兄道弟,甚至于會為這種酒肉朋友對自己妻兒大發雷霆。
“師侄是不是待自己太嚴苛了,你不需要得到所有人的喜歡,不是嗎?”
賀雲昭語氣雖然溫和,但話中含義昭然若揭。
你是誰呢,憑什麼要求每個人都喜歡你。
她雖然在念書時同蕭長沣說過幾句話,但那隻是她愛說話,又不是随便誰都能成為她的朋友的了。
“師叔,我...”蕭長沣一時間無言,無措充斥在整個眼中。
或許很難以置信,但他确實比起蕭家更喜歡丁家。
外人或許很難理解,母親待他冷淡漠然,外祖父家也不是多看得上他,但他還是喜歡丁家。
母親雖然冷淡,但為人并不壞,衣食住行從不少他的,父親反而是警惕厭惡他,他從不知為何父親要用這種眼神看他。
他六歲時努力學了第一套槍法,滿頭大汗的耍給父親看,父親卻面露戒備,揪着他的領子問他是誰教的。
他在空中蹬着腿,臉憋的通紅,胸口痛的喘不過氣,直到母親到來,他才被丢垃圾一樣甩下。
父親像是披上了一層人皮,在母親面前恢複了人的模樣,收斂自己的妖怪本性。
他摔在土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氣,眼前冒出一顆顆金色的星星,從那一刻他才明白,這個家中最讨厭他的絕不是母親,因為母親是一個有血肉的人。
丁家人不喜他,因為他是蕭家騙婚的證據,是家中姑奶奶成婚後的唯一污點,可他們隻是心疼自家女孩,卻不會故意為難他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