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進入仙門之人,入道的第一課就是斬斷紅塵。
并非是要修士必須斷絕七情六欲,而是修士能力太高,一旦插手凡人命數,随之而來的就是天下大亂。
該絕的命數不絕,該入輪回的不入,當冥界成了擺設,那麼凡間就會成為百鬼夜行,魚龍混雜之地,凡人沒有抵抗的能力,遲早會被下三界整個吞噬幹淨。
黎漸自然知道蘇見山說的有道理,但這話跟他說沒用啊。
他隻不過是被系統派來完成任務的,至于剩下的所謂蝴蝶效應而造成的天下大亂,收拾爛攤子的事兒可跟他沒關系哈。
兩人說着話,不自覺的走到了前院的廚房外,黎漸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就被一道清脆的摔碗聲打斷了。
他探着腦袋,隻聽廚房的院子裡傳來熟悉的聲音,罵道:“什麼東西,也敢跟我頂嘴,你怕是忘了自己什麼身份。”
“一個賤婢生的庶出,竟也張牙舞爪到我頭上來了,别以為今日府上有宴,我就不敢教訓你。來人,把他給我按住,上家法!”
黎漸聽着這動靜,隻覺得言辭似乎有些熟悉,他第一次見宣朗的時候,好像就是在被齊竟遙那家夥這麼教訓的。
怎麼的,現在豪門世家都流行這麼教訓人?
不對,他說什麼賤婢生的庶出……那不就是趙元修?
“蘇谷主,要不咱們去看看……”
黎漸正要說前面情況好像不太對,一回頭哪還有蘇見山的影子,早就一溜煙飛沒有了。
隻留下他方才手裡采的那朵嬌花,此刻已經安靜的躺在地上,證明了他曾經的存在。
這人還真是,跑得比兔子都快。
黎漸聽着院子裡有鞭子抽打的聲音,顧不得多想,三步并作兩步沖了進去。
方才一直叫嚣着罵人的趙成玉此刻正躺在搖椅上,手邊擺着一盤新鮮的水果,吃得正得意。
搖椅前兩個仆從按着狼狽不堪的趙元修,跪在滿是茶碗碎片的地上,他低着頭,原本高高梳起的發絲顯得異常淩亂。一個仆從手持短鞭,熟稔的抽打着趙元修的後背,此時已經有點皮開肉綻的意思了。
不是說,趙家兩位公子關系一向很好,兄友弟恭的嘛?
那現在是個什麼情況,在玩變臉小遊戲?
這處離前廳宴席并不遠,僅隔了一條蜿蜒的長廊,趙成玉敢在今日賓客聚齊的情況下,還如此明目張膽的抽打趙元修,顯然是日常如此嚣張慣了,絲毫不在意這點風聲傳出去。
更甚者,這院裡都是他們趙家的人,趙元修又被他壓得死死的,根本無人能将消息傳出去。
“住手。”
門口看守的仆從想攔又沒敢攔,被黎漸大搖大擺的進去了。
聽到黎漸的聲音,趙成玉先是一愣,随即從搖椅上站起身來,擋在趙元修身前,道:
“黎仙長怎麼到這兒來了,是走錯了路嗎?”
趙成玉下巴微擡,示意門口的兩個仆從将黎漸請走,但那倆仆從知道黎漸是個仙長,互相對視一眼,沒敢上前。
黎漸回頭看了兩人一眼,也不打算為難他們:“趙大公子莫怪,在下方才不小心碎了茶碗,就想着再來拿一個。”
“這種小事,哪還需要黎仙長親自來,招呼一聲,讓下人給您拿就是了。”
趙成玉負着手,挺了挺背脊,示意人進廚房給黎漸拿個新的。
黎漸始終笑眯眯的,客客氣氣從仆從手裡接過茶碗,跟先前碎的那隻不同,這隻是官窯裡燒的,上好的青花瓷,他看着很是喜歡。
“本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想着一會兒或許會有什麼喜事,萬一要敬酒,在下連個家夥什都沒有,那丢的可就是趙老爺的面子。”
說着,黎漸朝他身後探了探頭,“驚擾了大公子……和二公子,還請見諒。”
見黎漸主動提起趙元修,趙成玉原本和善的面色稍稍冷下來,既然黎漸看見了,那他也就不打算繼續遮掩。
“黎仙長是聰明人,什麼該看什麼不該看,我相信您心裡自是有數的。”
“我二弟自小頑劣,時常闖禍,今日父親大壽,他居然敢打碎父親最愛的茶具,作為兄長,我自然是要多多管教一番的,黎仙長你說對嗎?”
趙成玉偏過身,紫色的長袍甩了甩衣擺,恰好露出趙元修受傷的模樣。
身量單薄的二公子直挺挺跪在地上,背對着黎漸,腦袋耷拉着,雜亂的發絲遮住臉,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但黎漸清晰的看見,他那一身黑紅的華服後背,隐隐泛着血迹。
那一瞬間,黎漸仿佛看見了宣朗被責打的樣子,同樣的黑色衣衫,同樣背影倔強。
黎漸心有不忍,禁不住替他開了口:“這是大公子的家務事,在下不敢多言。不過在下方才掐指一算,算到大公子今日或許會有一件大喜事,這喜事與血或有沖撞,所以特意提點大公子一句,今日不宜見血腥。”
“哦?”趙成玉聞言,來了點興緻,“不知道黎仙長說的大喜事,究竟是什麼事?”
黎漸颔首:“人生大喜,無非四件事。”
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對趙成玉而言,後面兩個都沒什麼用。
如此想着,趙成玉禁不住睜大了眼:“莫非黎仙長說的,是我的終身大事?”
“大公子稍後便知。”
黎漸嘴上這麼說着,但趙成玉哪能等稍後啊,他一聽黎漸這麼說,立馬擡步就要往前廳去,仆從提醒他趙元修還在呢,要怎麼處置。
趙成玉這會子哪還管得了那些,擺擺手就走了。
一時間院子裡仆從散個幹淨,隻留下跪在碎碗渣子裡的趙元修和笑盈盈的黎漸。
黎漸伸手将他扶起,卻被趙元修躲開了。他隻好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沒事了,趕緊回去處理傷口吧,不然可能會留疤的。”
“多謝仙長。”趙元修說。
趙元修站直了身子,黎漸這才看清他的臉,面容上并沒有傷,顯然是特意避開外處,這樣倒是讓人看不出來。隻不過他頭發雜亂,被鞭打的疼痛沁出薄汗,沾上了濕濡的發絲,顯得異常狼狽。
他看起來跟宣朗差不多大,面容清秀,身量單薄,看着像個書生。不過少年人始終冷着臉,眼尾淡漠低垂,有着不屬于他這個年紀的陰鸷。
黎漸從乾坤袋裡掏出一個小玉瓶,塞到他手裡:“這是傷藥,很管用的,若是再有下次,記得保護好自己。”
說罷,黎漸轉身準備離開,他已經離席太久了,再不回去就要被人發現了。
“你知道趙成玉為什麼會聽你的話嗎?”
黎漸踏出的步子頓住,他偏過頭,看向身後的趙元修,似乎是對他的話産生了好奇。
趙元修一瘸一拐的走上前,黎漸這才發現他方才是一直跪在碎碗渣子上的,膝蓋已經被劃破了幾道口子,他一邊走,一邊從腿上流下鮮血。
他說:“你不會以為,剛才你的一番推算,就能讓趙成玉相信了吧。趙成玉不信修士的,你騙他的話,他一句也不信。”
趙成玉跟浔陽城其他公子哥不一樣,他向來不信修士那些天玄地黃的話,他既不仰慕修士,也不在意能不能進仙門,他隻相信自己親眼看見的。
對他而言,與其追尋修仙那些虛無缥缈,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不如在凡間自由潇灑一輩子,起碼足夠他快活的。
趙元修亦是如此,他不信這世上有大公無私的救贖。
甯願犧牲自己,也要換取天下安甯,百姓安居樂業,那是話本子裡才有的故事。
“他之所以給你這個面子,就是為了讨好宋執淵。”他說。
黎漸凝眉:“宋執淵?”
跟宋執淵又有什麼關系?黎漸不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