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的空間裡,任何一點微小的動靜都會被無限放大再放大,所以他能敏銳地察覺到,淩槿菡的聲音在輕微的顫抖,當然了,她有在很努力地保持穩定。
不用在這種地方努力啊,他無奈地想。
“我當時腦子裡一片空白,身體比大腦率先做出了反應,它牽扯着我的理智,讓我緊跟着也跳了下來……哈哈,肯定把春梅他們都吓到了。”
最後一句話是肯定句。
唐曉翼聽見淩槿菡這麼說,他沉默着,沒有發言打斷她。
于是淩槿菡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其實我能理解你為什麼會跳下去,換做是我們當中任何一個,肯定也會這樣吧,我也不是在氣你沒遵守與我的約定,而是……”
淩槿菡忽然停頓了一下。
“害怕再也見不到你了……”聲音忽然放輕了。
“我、我們都——都很害怕再見不到你,不隻是我,我們所有人都——”聲音再次不受控制地往上攀爬。
都很害怕失去你……隻是她似乎,還摻雜了更多說不清的情愫。
自己到底是怎麼了?是劫後餘生帶來的恐懼讓聲音顫動嗎?還是殚精竭慮後的放松令呼吸控制不住地加重。
要命,怕不是跳泉時,連帶着把語言系統也給一起泡出問題了,她現在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的磕磕絆絆。
“槿菡……”
唐曉翼很想說些什麼,但話到嘴邊了,卻又發不出聲。
淩槿菡卻深吸一口氣,努力扯出個笑容,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輕松些:“好在,你沒事,這就很好了不是嗎?你還活着,心髒還在跳動。”
而不是沉睡在冰冷而黑暗的水底。
你能活下來,就已經很棒了。
唐曉翼沒有接話也沒有回答,而是嘗試着動了動身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雖然身體依然很僵硬,但似乎能勉強動彈一二了,雖然不多。
“槿菡,能拉我起來一下嗎?”
淩槿菡愣住了,雖然不明白他怎麼突然說這種話,但還是伸出手把他拉了起來,膝蓋倒是能解放一下了。
“你現在身體還沒完全恢複,不用勉……!”
她的話被對方突如其來的一個動作給打斷了,連帶着被切斷的,還有剛剛煩悶後怕的心情。
他現在的身體确實還沒恢複徹底,必須由她拉着才能坐起身,現在這個擁抱,已經是他目前能活動的極限了。
僵硬而遲緩地擡起手,輕輕落在後背,在碰到濕潤的衣物時僵了一下,而後手握成拳,略顯笨拙地将手臂收緊了一點,下巴抵着她的肩膀,有溫熱的呼吸輕輕掃過發絲。
淩槿菡呆愣了幾秒,但還是下意識伸出手回抱住了他,手指抓緊了其身後的鬥篷,像是害怕他突然就如霧氣一樣消散了,也不自覺收緊了胳膊。
對方熟悉的氣息與溫暖,逐漸平複了她剛才有些激動的心情,這麼近的距離,她完全能聽見心髒的跳動聲,但她分不清到底是誰的心跳聲。
很平緩,沒有什麼情緒上腦的突然加速,就是似水一樣平淡的安心感,光是聽着就能讓人放心下來。
擁抱有一股魔力,她一直這麼認為,它簡單而偉大,隻需要你張開雙臂再收攏,但它一定是所有語言裡最美的那個詞,它帶來幹淨的溫暖,能讓快碎掉的人被黏合起來,比起一昧的索取,它更似慷慨的給予。
那是種強大而溫柔的力量,一直到現在,淩槿菡也這麼認為。
現在就是這樣,擁抱總能令人安心下來。
她也學着唐曉翼的動作,把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臉頰剛好能觸及他的發絲,被水浸濕後,顯得更癢了。
“傻不傻?比起來救我,你更應該不踏及這裡。”她聽見唐曉翼突然這麼說“平常很好用的腦子,怎麼這個時候就不管用了?”
“不過……”他頓了頓,又将手臂收緊了一點,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有些悶。
“謝謝你,能朝我跑過來。”
其實睜開眼看到你時,是驚訝又生氣的,但比起這個,那些複雜的情緒要更為深刻,那無法用簡單的“感動”來概括,所以他決定用擁抱來表達。
淩槿菡笑了笑,你看看,她說什麼來着。
“嗯,我知道。”她垂下眼睑,聲音淹入黑暗,不自覺輕了幾分。
“也謝謝你,能活下來。”
感謝你,能夠擺脫那片黑暗。
這并非隻是哪邊單方的出力,而是所有人共同的努力。
旁人可以向你伸出援手,但你也要做拉自己出深淵的那個人。
現在,他們終于擺脫了那個噩夢一樣的定局。
有體溫,有呼吸,心髒還在跳動,身體雖僵硬卻能移動,到了這一刻,總能深刻地體會到一件事。
活着是件多麼幸福的事,能夠觸摸陽光,也能令旁人感到幸福。
所以你看啊,生命是多麼了不起。
“你是不是哭了?”唐曉翼忽然冷不丁開口。
“我可沒哭。”
“那我肩膀那塊怎麼這麼熱。”總感覺悶重的聲音裡似乎染上了點笑意。
“那是呼吸。”
“呼吸?”
“因為呼吸裡有生命的重量,當然會熱了。”淩槿菡擡起手,稍微用力拍了下他的後背。
這樣一來一回的對話持續了很久,久到脫口而出的話都開始變得有些疲憊,現在兩人已經變成了并肩靠牆坐着休息,空間太小,所以距離不可避免地拉近了很多。
剛剛和賀之遙他們通了個信,報了個平安,也得知唐言蹊喊的人已經在路上了,隻是不确定具體什麼時候會到……話說起來,在黑暗裡待久了,還真是容易昏昏欲睡,明明以前總熬夜的。
或許是察覺到她的困意,唐曉翼忽然用力掐了一把她的胳膊:“别睡。”
淩槿菡無奈地把即将到嘴邊的哈欠咽了下去,微笑着也擰了他一把:“說笑了,我還是更擔心你一點。”
二人像是瞬間倒退回小學時代一樣,升騰起一股沒來由的攀比心,幼稚且固執地想讓自己掐的次數高于對方。但對比不知輕重的孩子,他們又相□□着力,不痛不癢地在黑暗中進行着這個略顯稚嫩的遊戲,直到最後,忍不住笑出了聲。
“咱倆好幼稚。”淩槿菡順了順氣。
唐曉翼也平複着聲音:“你這話并不嚴謹,真要說的話,還是你更幼稚一點。”
“開什麼玩笑,明明是你更幼稚點。”
“得了吧,明明你才是。”
“就算我很幼稚,你也一定比我更幼稚。”
“怎麼說着說着還語序颠倒了呢?這句話應該反過來說才對,你該不會真在水裡把語言系統泡出毛病了吧?”
“哎呀,怎麼能睜眼說瞎話呢?看看咱倆這狀态,明明是你才會這樣吧?”
一輪沒營養的新對話又開始了。
或許是單純閑的,或許是現在被困還體力透支,也幹不了其他事,也需要打起精神,所以兩人都比平常表現得更吵鬧了一點。
在這片隻有他們二人的黑暗與潮濕裡,隻有彼此才能知曉,對方推翻日常形象的一面。
哦不對,這麼說可不算嚴謹。與其說是推翻,倒不如說是在對方面前徹徹底底地放松了下來,将最純粹、最幹淨,也最為幼稚的一面由内而外地暴露而出。
隻有彼此才知道的,對方不為人知的一面。
鬧夠了,笑足了,精神逐漸恢複了,也該考慮下其他問題了。
“現在我們該怎麼出去?你手機還能用嗎?”
“大哥你現在才問啊?”
“現在問也不晚,況且就我倆剛才上岸那狀态,也不像是有多餘精力去思考這個問題的情況。”他說的振振有詞,讓人沒法反駁。
淩槿菡攤了攤手:“鑒于我整個人都被水泡了個痛快,全身上下沒一處幸免,這手機多半是沒法用了。”
說到這裡她就一陣心痛,這手機她才剛用一段時間,來這一趟就又要翻新了。
幹這行的是真燒錢,各個方面都是。
她默默為自己的小金庫默哀了三秒。
“不過你别擔心,手機廢了,還有别的措施,方法總比困難多。”淩槿菡拿出了那枚其實用的不多的徽章,朝唐曉翼揮了揮“噔噔——通訊徽章。”
她眨了眨眼睛,語氣相比一開始輕松了不少:“”
唐曉翼愣了愣,随後笑出了聲:“這還真是天無絕人之路,突然慶幸你們随身帶着那麼多奇怪的東西了。”
這點淩槿菡實在沒法反駁,他們确實随身帶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什麼都有,這是早年被坑出來的陰影。
不說了,越說越心酸。
随後,為了防止暴露,她先是在腦内和同伴們通好氣,接着便借由徽章假模假樣地聊了一番,雙方互報平安。
“你倆再忍忍,我們很快就把你們挖出來!”說完這句話,賀之遙就掐斷了通訊,仿佛馬上就能開挖了一樣。
唐曉翼嘴角抽搐,雖然隔着黑暗,淩槿菡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肯定他内心一定十分無語。
“挖出來……别把人說的跟出土文物一樣啊。”
淩槿菡拍了拍他的手:“往好處想,至少用詞挺形象的。”
唐曉翼的語氣似乎又複雜了幾分:“這話聽着也怪奇怪的。”
淩槿菡笑了:“話糙理不糙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