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勻速行駛着，輪胎轉過一道又一道彎，駛出城鎮，拐入風景更加寬廣的大路。入秋的草葉呈現出一種自然的暖色調，安靜地蕭瑟着，一碧如洗的天空下，隻有他們這一輛車悠哉悠哉地向前跑着。
淩槿菡挺喜歡秋天的，尤其是最開始的那段時間，它承接夏的末尾，整個世界逐漸從清新的綠意過渡到一片微涼的暖色中，卻又不顯過分的蕭條，總的來說，是個讓人放松心情的時段。
載着衆人的車子已經行駛了有一段時間，大家也逐漸從一開始的興緻盎然，變得開始有些無精打采。
一搖一晃的車子是很好的搖籃，輪胎滾動的聲響與震動是最好的催眠曲，這對起了個大早的衆人而言，是格外沒有抵抗力的存在。
既然打不過，那就加入！
事實證明，這句話能流傳甚廣不是沒有原因的。不過多時，大家熱切的交流聲便逐漸低沉下來，哈欠傳染似地在車内蔓延，漸漸的，不知從哪個時刻起，車内忽然變得靜悄悄的，隻能聽見大家淺淡的呼吸聲，以及車子勻速行駛的聲音。
就像車窗外的秋天一樣，安靜的讓人放松。
和朋友們一起打盹是件很享受的事，要是放在平常，淩槿菡可能也會合眼眯上一會兒，但今天她卻無論如何也睡不着，原先還醞釀出的一點睡意在閉眼的瞬間便消失了，跑的比拂過大地的風還快。
淩槿菡嘗試了幾次，可每每閉上眼，那段欲言又止的交談就會冒出來，吸走她所有的注意力，實在無法當做無事發生，淩槿菡于是無奈地睜開了眼。
睡不着，視線從衆人身上輕輕滑過，大家都睡得格外安詳，車子帶着重感的行駛也未曾擾人清夢，更襯得她的清醒格外不合時宜。
忽然，淩槿菡眨了眨眼，似乎是發現了什麼，悄悄往前探了探身體，小心地注意着動作，避免吵醒在她腿上縮成一團酣睡的諾娅。
她用手指輕輕點了點前排唐曉翼的肩膀，隔着一個座椅的距離，小聲地開了口:“你還醒着，對吧？”
遺憾的是，前排的乘客并沒有回應她，就好像他真的睡着了一樣。
淩槿菡:……
“你手指剛剛動了，我想我的視力還是挺不錯的。”
還擱那兒裝睡呢？都認識多久了，到底睡沒睡着她還看不出來？
前排的某位乘客也像是意識到了這一點，原先富有規律的呼吸顯而易見地停頓了一瞬，随後他便緩緩直起身子，像是上好發條的木偶，一點點将腦袋轉了過來，又沒完全轉過來，隻留下一半可以看清的側臉。
“你也沒睡。”
他很大方地就應下了自己剛剛試圖裝睡的舉動，還很自然地将話題又重新抛給了她。
淩槿菡攤攤手:“睡不着。”
唐曉翼也聳聳肩:“巧了，我也是。”
“你昨晚睡得很早？”
“我倒真想早點睡，可有些事要處理，硬是熬到了十一點才睡，沒辦法，能者多勞。”他打了個哈欠，還不忘誇自己幾句，“你肯定也沒早睡。”
喂，你這笃定的語氣是怎麼一回事？都說了這幾年他們已經很努力在調整作息了，家裡的熬夜寶座已經榮幸落在衛榮軒頭上了。
補覺中的衛榮軒忽然感覺鼻子有點癢。
淩槿菡假笑了一下:“先别急着翻我們的舊賬，有些事我還想問你呢。”
雖然現在的環境還遠遠達不到淩槿菡對“私下”這個詞的理解，但有些事不說出口，堆在心裡隻會讓自己不适。
哎……明明以前她的好奇心還沒這麼強，自從走上這條路起，整個人就開始發生改變了，這個世界總能喚起他們心底更為稚嫩柔軟的一塊。
此時車子剛好駛入一條臨海的公路，一側是與天相融的大海，一側是泛着秋色的草葉，被不知名的花兒裝點，近白的陽光徐徐灑落，瞧着與頭頂的雲沒什麼差别。
公路像是俯在海浪上，而這輛載着歡笑與甯靜的車子，就像海浪上緩慢前行的船隻，盡管是在陸上海洋行駛。
聽了淩槿菡的話，唐曉翼将腦袋又轉過來一點，已經能大緻看清全臉了，發絲夾在臉頰和座椅間，輕微地探出一角，明亮的琥珀似的眼睛，比今日近白的陽光更像陽光，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什麼事？”隔着一個座椅的距離，他這麼問道。
淩槿菡靜靜地看着那對比陽光更明媚的琥珀，不知在想什麼，或者是想到了什麼，她閉眼輕輕歎了口氣。
“你有什麼事要跟我說。”
就像他剛剛說她昨晚睡得晚一樣，淩槿菡的語氣也格外笃定，明明是詢問卻用的陳述句，唐曉翼甚至要懷疑她這句問詢中，是不是還帶了點小小的報複心理。
出人意料——又或者是意料之中的，唐曉翼隻是短暫地沉默了幾秒，便坦然地點點頭。
“是。”他很自然地回答道，“确實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不過不是現在。”
現在的環境怎麼看都不合适。
果然——淩槿菡在心底小聲感慨了一句，像是求知者得到答案一樣，放松地靠在了椅背上，與那對晃人的眼睛拉開了些距離，卻始終沒有轉移視線。
“和我想的一樣，你的心思并不難猜。”她輕聲說着，慢慢合上了眼，“那就希望，你能很快找到這個機會，把真正的答案告訴我，畢竟……”
“畢竟話隻說一半是要挨雷劈的，我明白。”他很自然地就接上了話，和從前無論多少次一樣。
“會找到那個機會的，如果找不到，那就自己去創造一個。”
像是被陽光曬發酵了一樣，唐曉翼的語氣懶洋洋的，卻與以往打趣的玩笑話語有着些許不同。
因為擔心吵醒大家，從始至終，兩人交流的聲音都極小，但沒關系，隻要他們彼此能聽清就足夠了。
淩槿菡沒再多說什麼，唐曉翼也轉過頭去，這麼一番聊天下來，居然還真的把放松的睡意勾出了幾分，兩人都打算在到達目的地前，抓緊好好補一會兒覺。
一路上歡聲笑語，再到安靜無聲，晃晃悠悠地穿過平原，路過大海，爬上高坡又自由地滑下，不知途經了多少風景，終于趕在中午之前，車子減速停了下來。
“嘿——都醒醒！你們到地方了！”
司機大叔連着喊了幾聲，将大家從迷糊的夢裡喊了起來，衆人接二連三地打着哈欠，伸着懶腰，随後又因車内空間有限而互相撞到了胳膊。
“……什麼？我們到了？”賀之遙似乎還沒緩過來，迷迷瞪瞪地看向窗外，“天怎麼亮了？”
諾娅:……
親愛的春梅，天一直都是亮的。
“啥？天亮了？我們這是走了多久，居然睡到第二天天亮了。”楚晴空瞌睡差點全給吓跑了。
言昭:……
這位更是重量級，或許是網速太慢，加載圈還沒轉動完，他的信息接受隻到了這個程度。
然而——還有高手！
“什麼？都第二天了？！”虎鲨猛然驚醒，還不忘揉了揉渾圓的肚子，一臉恍然大悟，“難怪我感覺肚子餓了。”
查理:……
夠了，這位也是不遑多讓。
衛榮軒揉了揉睡得有些僵酸的脖子，聽到後排衆人的交談聲，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瞧你們一個二個的，出來玩怎麼還把大腦都睡颠倒了，走吧走吧，今個兒起這麼早，你們恐怕也沒怎麼好好吃早飯，放下行李我們就出去好好搓一頓。”
淩槿菡正在取行李，聽見這話，不由無奈地搖搖頭。
“師父你悠着點，到時候中午吃不下你又要在那傷心。”
淩槿菡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衛榮軒，否則中午時分，他們就能看到一個因為吃太撐而吃不下其他美食，頹喪而悲傷地蹲在一旁畫圈的中年男子。
孩子們略顯驚訝地看了眼他們，又看了看繁星，卻見另外幾人一臉淡定，好像已經習慣了。
接收到孩子們的眼神，言昭老實地點點頭:“嗯，習慣了。”
真好，他們都不用問，繁星都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了——所以你們怎麼熟練？
伊戈爾放下最後一個行李箱，藏在劉海後的眼睛忽而變得些許複雜起來。
他躊躇半天，弱弱地憋出了一句話:“你們也不容易。”
“别擔心伊戈爾，這隻是日常。”唐曉翼憐憫地看了他一眼，“慢慢的你們就能重新适應了。”
現在隻是與外界脫軌太久，一時間還不适應而已，但世界可能會慢慢轉動，繁星的抽象精神卻很難改變。
伊戈爾:。
隊長，這大實話可不興說啊！
對于衆後輩複雜到崎岖的眼神，衛榮軒表達了非常不滿的抗議，可惜礙于人數限制，被無情鎮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