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想法出現的一刹那，淩槿菡一陣頭皮發麻，心髒幾乎要撕裂胸口，明明以前就隐隐有這種預感了，結果真的清晰說出來的那一刻，還是忍不住一陣心悸。
無措感與茫然快要将她整個吞沒了，大腦深處發出耳鳴一樣的嗡嗡聲，有釘子一樣的尖銳物在狠狠穿刺着神經。
正在這時，臉上忽然傳來一股涼意，吓了她一跳。
淩槿菡下意識伸手去摸，發現是一罐冷藏的飲料，唐曉翼剛剛就是用這個貼她臉的，見她接過飲料，這人不由哼哼了幾聲，自然地在她身旁落座了。
“咔啦——”是打開飲料的聲音。
淩槿菡喝了一口，涼爽的甜味在口中蔓延，順着喉嚨滑落，沖散了一路走來帶起的熱氣，也打散了她剛才不對勁的情緒。
呼——
她長舒一口氣，情緒被打亂後，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想些什麼，說些什麼，偏偏唐曉翼也不說話，兩個人就這麼坐在長椅上，無言地喝着飲料，隔着人群去看他們的夥伴們。
“你怎麼沒和大家一起去玩？”
“你今天很不對勁。”
兩人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二人皆是愣了幾秒，唐曉翼率先開了口:“累了，過來歇會兒，你不也一樣嗎？”
淩槿菡點點頭，随後指了指自己:“我今天很不對勁嗎？”
“确切來說，是你們幾個都不太對勁，好像有什麼心事一樣，”唐曉翼誇張地歎了口氣，“我說，咱們好不容易這麼多人一塊兒出來玩一次，就先暫時把顧慮放下吧，至少就在這幾天，明明出發前就數你們喊要放松喊的最熱切了。”
但是……
唐曉翼看向淩槿菡，聲音突然壓低了幾分:“你知道你剛剛的樣子有多讓人擔心嗎？”
你剛剛……面無表情，臉色也不好，眼睛，好像馬上就要陷入一種深邃又無光的時刻了。
就在剛剛，他看到的一瞬間就察覺到不對勁，身體比大腦先做出反應，等回過神來時，他已經用飲料冰了下她的臉頰，好在是有效果的。
聽了他的話，淩槿菡愣住了:“是嗎……”
兩個人莫名再次陷入了沉默，與周圍歡笑聲不斷的人群相比，他們兩個簡直像格格不入的外來者。
“你們很累。”唐曉翼忽然來了這麼一句。
他的語氣很肯定，淩槿菡的手指摩挲着冰涼的罐身，易拉罐的金屬外殼已經要被她的手心捂出暖意了。
她搖搖頭，輕聲歎道:“這段時間，大家都很累。”
不然也不會談到這次一起出來旅行，衆人會這麼開心，忙碌過後的放松總是令人心情舒暢的，尤其是和這麼多朋友一起，光是想想就覺得非常熱鬧。
唐曉翼擡頭看向她，沒有躲避，而是直直地對上了她的眼睛，那琥珀似的眸子深處，跳動着堅定而決絕的光，一瞬間讓淩槿菡感受到被燙到的溫度。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最近這個時間段。”他說。
“那你指的是什麼時候？”
“你明明很清楚的，一直都。”
一直都……
一瞬間，淩槿菡感覺到了久違的疲倦，不是身體上的，而是精神，她已經許多年沒如此清晰的疲倦過了，來自精神上的倦意更加難以捕捉，卻又無處不在，簡直和鬼一樣。
因為一直有出生入死的家人在身邊，背後還有那麼多可靠又充滿歡聲笑語的夥伴，所以這些年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累，在她看來都不算什麼，也就是大家偶爾口上抱怨一下的程度，和口嗨沒什麼區别。
但當今天被唐曉翼直白地點破，她才久違地覺得有點累了——但隻有一點點，而且她絕不會為走上這條路後悔，就算重來一次，她，他們，大家所有人，一定還會選擇重新走上這條路。
淩槿菡放下手中的飲料，伸手覆上唐曉翼的手背，輕輕拍了幾下，被飲料冰過的手心撞上溫暖的手背，突如其來的溫差讓唐曉翼的手明顯哆嗦了一下，但他并未躲開。
“謝謝你的關心，放心吧，我們真沒什麼事，或許是有點累，但……”淩槿菡往人群的方向歪歪頭，“你看他們玩兒的那麼嗨，真要沒精神，早就在椅子上癱成一攤了。”
她的描述實在有畫面感，唐曉翼腦補了一下，忍不住笑出了聲，随後又僵了下嘴角，最終還是忍不住将其撫平。
“你們一直都在調查和涅槃有關的事，對吧？而且還不是很樂意讓我們介入其中，或者說，是不想把我們卷進來。”
他說着，腦袋有點微微下垂，淩槿菡歎了口氣，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将垂落在眼尾的發絲别到耳後，卷曲的頭發柔軟而蓬松，指腹不經意間擦過耳廓，唐曉翼忍不住偏了偏頭，遲疑幾秒又歪了回來。
“真受不了……”他嘟囔了一聲，“我明明是在和你說正事，幹嘛總喜歡摸我的頭。”
“抱歉。”
淩槿菡溫和地眨了眨眼，被唐曉翼吐槽道歉的毫無誠意可言。
也是真怕給人摸急眼了，過了把手瘾淩槿菡就克制地收回了手，她背靠着椅子，整個人沐浴在被切割了一半的陽光裡。
“我們确實不想把你們卷進來，不管是你們還是多多他們。”她不緊不慢地解釋着，“因為涅槃和你們沒有直接關系，從前也沒有過恩怨，我們自然是不希望你們跟那群人扯上關聯。”
“那就是群瘋子，冷靜的瘋子，狂傲的瘋子，對别人對自己都下得去狠手，一旦被逼入絕境，自己自爆帶走一堆人都不奇怪……”淩槿菡長舒一口氣，按了按眉心，壓低了些嗓音，“我們真的不希望你們被卷入其中，天知道這群東西變态起來會做些什麼，既然你們和他們沒有直接關聯，當然是離得越遠越好。”
唐曉翼皺了皺眉:“可你們也清楚，我們不可能眼睜睜看着這一切發生，卻假裝看不見而坐視不理。”
他看起來有些着急了，淩槿菡隻好坐直身子，離他稍微近一點，再次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我理解，你們是什麼樣的人我們都很清楚，畢竟是認識這麼多年的朋友了，說知根知底也不為過，你們善良，仗義，永遠滿懷一腔正義與對世界的熱情，這一切都是讓我們挪不開視線的原因。”
淩槿菡的聲音像是在陽光裡暈開一樣:“但正因為我們知道你們是多麼多麼好的人，所以才更不希望你們陷入這樣的麻煩事裡。”
“我們都希望，你們能好好的。”她就像在祈禱一樣。
唐曉翼的手指蜷縮了一下，忽然反握住了她的手，淩槿菡的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她下意識想抽出手，但沒抽動。
淩槿菡:……？
等等……她剛剛應該沒說什麼刺激人的話吧？這又是個什麼反應。
唐曉翼看着她，眼底那抹直白而炙熱的光愈發灼目，他幾乎一字一句道:“幫助夥伴，從來就不是什麼麻煩事。”
淩槿菡微微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接上這句話，好在唐曉翼自己先說了。
“那你們呢？”他反問道，“你們希望我們都好好的，我們又何嘗不是呢？誰都希望自己重要的人能平安無事地度完一生，但人生有時候就是會遇上棘手的事。”
“我們也希望，在遇到這些事的時候，你們不會因為保護而推開我們，而是共同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說到這兒，他忽然揚起眉，眉眼間充斥着無法抗拒的少年意氣，“都是被協會承認過，在各種危險的秘境裡來去自如的破謎者，可别太瞧不起人了。”
淩槿菡無言地看着他，隻是靜靜地看着他，看起來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隻是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笑容。
“你赢了，”她徹底癱在椅子上了，好像真的要在陽光裡融化一樣，“我會和他們好好商量一下的。”
眼看某人露出了一種明顯而得意的神色，淩槿菡揚了下眉，迅速拿起還冰涼的飲料罐，往唐曉翼臉上一貼，看他被冰的明顯哆嗦了一下，淩槿菡感覺心情一陣舒暢。
“喂——你們兩個！”
多多的聲音穿越人海，從遠處傳來，擡頭一看，發現他正在朝他們二人揮手。
“你們倆怎麼都跑過去坐着了，快一起過來玩啊！”
一旁的賀之遙在心裡倒吸了一口氣——
【賀之遙:頭一次這麼想把多多的嘴捂上。
楚晴空:補藥啊——他們好不容易坐下來聊聊天，你倒是晚點兒喊啊！
言昭:……算了，這喊都喊了。】
是啊，喊都喊了，再不過去就不禮貌了，看幾個孩子的架勢，要是他們再不過來，就要親自過來把他們拉過去了。
“好好好，這就來。”
淩槿菡應和着，正打算起身，卻被唐曉翼拽了一下。
“怎麼了？”
以為他是想借力站起來，結果是問了她一個問題:“按照行程安排，後天晚上我們是不是要去海邊？”
淩槿菡感到有些奇怪，但還是點點頭:“是啊，發給你們的行程表上不是寫的有嗎？”
淩槿菡感覺自己被拽着的袖子又被拽緊了點，她對此感到有些微妙的奇怪。
“沒什麼。”
唐曉翼忽然松開了她的袖子，将飲料一飲而盡，隔着點距離，精準地扔進了垃圾箱内。
他活動了下久坐後有些疲軟的身體，迎着有些灼目的陽光，撥開人群往朋友們的方向走去。
淩槿菡:……
淩槿菡:？
淩槿菡一臉茫然地往前走着。
不是，你到底要幹什麼？一個二個怎麼全都話說一半就跑了，還是說你也要成為謎語人了是嗎？
應該……不會有什麼事吧？
她怎麼感覺心慌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