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自我介紹，季芍禮放下手中的簡曆，問道：“你喜歡服裝設計？”

姚施露方才的緊張已經平複一些了，說話也不再發抖，“對，我媽以前在江城一個服裝廠做縫紉工，四年級那年回老家過年的時候，給我帶回來一個芭比娃娃。當然不是正版的，隻是街頭小攤幾塊錢買的，和手掌長度差不了多少，但卻成了我小時候最喜歡的玩具。

“那時候我媽還帶回來一些碎布頭，她會問我喜歡什麼樣式的，按我的喜好給這個娃娃做衣服。我就坐在她身邊，縫紉機哒哒哒哒響，沒一會兒就能做出來。從那時候起，我就想做一個服裝設計師。”

季芍禮想起外公許達因以前曾用紡織廠多的料子給她做了一個小書包，背到幼兒園的時候，小朋友一個個流露出羨慕的眼神，讓她特有面子，有些感懷地笑了笑，問道，“那這些小衣裳裡面，你最喜歡的一件是什麼樣的？”

“是一件酒紅色絲絨的挂脖露背側開叉拖地禮服，我當時根據電視上一個女明星穿的類似款式想的，布料用的是家裡多的家電防塵蓋布，我媽誇我都快趕上她們廠裡的設計師了。”姚施露的眸子裡流露出快樂的光芒，繼續說，“當然，這肯定是我媽為了我開心亂說的，但在我心裡埋下了一顆種子。”

“所以你之前一直就職于家居日用品的外貿行業，僅憑熱愛就讓你跨行業求職？”

姚施露早就做好了需要面對尖銳問題的準備，她深吸了一口氣，答道：“以前家裡經濟無法支撐我學習藝術專業，所以我隻能通過臨摹自己摸索着練習繪畫。工作後，我發現自己還是無法磨滅對服裝設計的熱愛，所幸經濟獨立了，就攢了一點錢，參加了住處附近一所技校的成人業餘服裝設計課程，學習一些基礎的理念和設計、剪裁、打版等知識。平時我有空就摸出速寫本手繪設計稿，每天睡前還會花一小時關注海内外各品牌的動态，學習、思考、借鑒、創新。學了課程之後，我已經畫完三本速寫本了。”

季芍禮點點頭，米維見她不再緊張，反而有一種舒展的沉靜，愈發覺得是個可愛的小妹妹，笑着問道，“那你為什麼會投我們工作室？是廣撒網嗎？”

姚施露抿了抿嘴，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确實投了很多公司，不過都石沉大海了……”她神色有些黯淡，察覺到季芍禮和米維坐在對面帶着考量的目光，語氣漸漸堅定，“貴工作室是第一家對我的應聘有反饋的。我也知道我這樣的資質比起科班出身的應聘者來說競争力不足，但我相信自己的努力與勤奮，也相信自己的學習能力、實踐能力，我有信心迅速适應貴工作室設計師助理崗位的工作，并會以更高标準要求自己，不斷提升業務能力。”

季芍禮和米維對視一眼，繼續問了些以前做外貿時候的工作經曆，判斷是否真如她自己所言，足夠努力與勤奮。然後拿出國外一個新銳設計師最新一季秀場的作品圖片，讓姚施露分析設計思路與剪裁工藝。另外還現場考量了她的立裁技術。

從姚施露的作品集和現場立裁可以看出，表現手法十分稚嫩，一些優秀的亮點存在一定結構上的謬誤，難以落地，體現出她對面料特性的了解不足。對作品的現場分析點評也有難以深入的地方，但對于沒有接受過專業教育的人來說，還是可圈可點的。

季芍禮從她身上洞察出可能性，有時候入行久了，反而可能失去這種不羁想象。

季芍禮翻開自己昨天根據她的作品調整後的設計圖，打算和她探讨，一擡頭，發現姚施露一直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不禁有些訝異，問道，“怎麼？”

姚施露迅速垂下眼簾，“沒，季總太漂亮了，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米維拍了一下桌子哈哈大笑。季芍禮不禁啞然，想起方才在茶水間門口聽到的對話，秀眉蹙起，“還有什麼問題要問我們的嗎？”

姚施露放在膝蓋上的雙手輕輕攥成了拳頭，右手大拇指不自覺地摳着左手食指，猶豫再三，最終開口道，“像我這樣，不會打扮，渾身上下沒一件奢侈品的普通女生，真的有資格做一個服裝設計師嗎？

姚施露深知，這樣的問題出現在面試中，完全是充分暴露了自己的不自信，正常公司的HR甚至可以當場把她刷了。

她知道，她是在妄想一個不可能的答案。

可她面對眼前的季芍禮，看着她姣好的面容，精緻的衣着，無法抑制地在心底翻湧起不可名狀的複雜情緒。

季芍禮喜歡漂亮衣服，但也不會認為一個服裝設計師必須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才行。她一時摸不清姚施露對自己目光的含義，但還是按本心答道：“你多少看過秀場的視頻吧，那些知名設計師在謝幕時，有浮誇盛裝奪人眼球的，也有永遠樸素的純色上衣搭藍色牛仔褲社恐五秒退場的，有跑的有跪的，有花式走T台的，我不會，也沒有資格持有任何偏見。因為，就在前一秒，他們都展示了自己出色的作品。

“你今天的衣服也許和時尚行業的刻闆印象格格不入，但你的套裝，腰身有修過的痕迹，剪裁合身，想來是你自己改過的。帆布包上搭配的紮染絲巾，應該也是你自己的手筆。這不都體現出你在現有條件下，對時尚的小小堅持嗎？”

季芍禮忽地想起陸裁風那一句“我的音樂爛透了？”，啞然失笑。

她收回思緒，放下手中的作品集，用左手背支住下巴，身體前傾架到桌上，沒有絲毫含糊地繼續道：“如果今天我錄用了剛剛那兩位女生中的任意一位，原因隻能是她們的業務能力、作品質量高于你。同理，如果你的業務能力、作品質量高于她們中的任何一個人，我都會選擇你。”

季芍禮眼皮輕擡，“你是要做一個服裝設計師，不是要做一個模特。何況現在即使模特，也已經有各種身材各種風格的了。”

“那季總剛才為什麼沒有出聲？”

季芍禮坐直身子。手中的水筆，一下一下輕輕敲在胡桃木的辦公桌上，“哒哒哒”的聲響有節律地回蕩在整個會議室。

她捕捉到語氣中微不可查的敵意，嘴角牽起一個冷淡的微笑。

“因為我沒有義務教育别人如何塑造正确的三觀。無論是她們，還是你。”

姚施露一愣，又聽季芍禮繼續說。

“這世界上，會有人永遠站在你身邊，替你發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