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蘭縣前，陸裁風就已經聯系了當地文旅局，獲得非遺采集許可。到了芭蕉村，也通過村委會和阿果老師同當地村民做好了溝通。

眼下，他暫且放下“資源咖”的義務，回歸一個音樂人的本職工作，一整天都忙着布置聲場矩陣，為晚上的采樣做準備。

*

夜幕低垂，篝火節即将開始，陸裁風在事先确定好跟蹤采錄聲音的幾位村民身上設置好穿戴式錄音設備，又通過監聽耳機确認了效果。

不久後眼前忽然一片大亮，橙黃色的暖光猶如小精靈，在眼前幾台設備上歡快地躍動着，似乎也在期待即将到來的盛景。

陸裁風擡頭，見祭火儀式的祭台上已點燃聖火，立即專注到手頭的工作中。

芭蕉村的祭司開始祈福平安豐收，莊重神聖的誦經聲和穿插其中的傳統歌舞，從監聽耳機中傳來，讓他的心分外甯靜。

半個多小時的祭火儀式結束後，阿果老師帶頭，手持火把，開始與村民在村中巡遊。一點一滴的星光穿越山谷，直至化身成綿延的火龍，重新遊入村委會前的大廣場，盤踞到了篝火旁。

全村人圍着篝火，開始唱歌跳舞。村裡的小孩早就對陸裁風的設備充滿好奇了，此時能有機會脫離隊伍，全都興沖沖趕來問東問西。

已經完成祭火儀式聲景采樣這塊最主要也最重要工作内容的陸裁風，終于能松口氣，便輕聲慢語地給他們解釋起來，忽然聽到阿果老師佯裝生氣的唠叨聲由遠及近：

“一個個都圍着小陸哥哥，他還怎麼工作？去去，捉迷藏去。”

小孩嬉笑着一窩蜂散去，阿果老師狡黠一笑，再度開口：“小陸，你得一直在這坐着不成？不能一起來玩嗎？”

“……”

阿果老師的雙标讓他哭笑不得。還沒開口婉拒，不遠處的三車間主任忽地高聲催促起來：“阿果！怎麼還不來跳舞！”

“來了來了！”阿果老師甩下句“你忙完了來玩”就瞬間沒影了，徒留陸裁風啞然失笑。

下一秒，這抹笑意迅速被驚豔取代。

原本隐在阿果老師身後的女子，衣香人影從搖曳的火光中顯露，卻又比火焰愈加明豔奪目，毫無道理地在他眸底點亮了一簇再無法熄滅的火苗。

“……阿果老師非給我穿上的，很奇怪？”

季芍禮癟癟嘴。

倒不是埋怨，隻是她少有這般盛裝，尤其是頭戴着那頂綴滿銀釘繡球和纓絡的花帽，總讓她想起八百年前“别低頭，皇冠會掉”的舊梗，反倒渾身都不自覺地僵硬起來。

“這次來蘭縣，我對大家的傳統服飾抽空畫了些速寫，沒想到正好遇上篝火節，還能有機會近距離觀察她們的盛裝。

“結果，今天我一個人在展廳工坊調配染料和媒染劑的成分比例，剛曬完一匹布，就被忽然出現的阿果老師抓住了。她知道我對她們的傳統服裝感興趣，非翻出她年輕時候穿過的這身盛裝勒令我換上。

“說真的，要不是有她在一旁幫我，我還不見得知道怎麼穿呢。”

陸裁風想象了下那副場景，不由好笑：“好看。”

裝扮好看，人也好看。

季芍禮暫時忽略了他語氣中的調侃，見他還有那麼點時尚敏銳度，對合作稍微放了心點。正想點頭，驟然意識到腦袋上的這頂文化瑰寶，連忙定住脖子，隻投過去一個“你很懂”的眼神，繼續道：

“蘭縣的服裝風格比别處的更加豔麗華美，阿果老師說，是源自曆史上此處一個古國的遺風，喜用大紅大綠，卻絲毫不顯豔俗。你看這刺繡，太精緻了，山茶、杜鵑、石榴、蝴蝶，全都是手工一針一線繡上去的。”

說着，她忍不住伸出手，細細摩挲起腰間系着的花圍裙。片刻後，又想起身後的繡花氈裹背，忙不疊背過身去。

“還有這個裹背，繡着太陽、月亮和芒星，對了，你看這對蜘蛛，在這裡人們的傳說中還救了他們的先祖呢。而且不隻是漂亮，其實裡外兩層，還能裝東西，十分實用。

“阿果老師說，這的裹背最初是由背運物品勞作的女性為了保護腰部制作出來的，漸漸演變成了現在的模樣和花色，真是完美凝聚了女性的智慧、堅韌與美麗。

“噢，還有這繡花鞋……”

陸裁風一邊含笑聽着，一邊略微調整了下某個旋鈕。

正背着身子回過頭的季芍禮捕捉到他手上的小動作，碎碎念戛然而止。

她面露愧色，用氣聲道歉：“對不起，忘記你還在工作了。我先過去了，你繼續忙。”

說着，拿手指戳了戳正圍成一圈的村民，小碎步慢慢往那邊挪去。

陸裁風一噎，想到這個滿腦子工作的人，絕不會希望自己妨礙到其他人的工作，隻好沖她擺擺手道别，随後繼續監聽起錄音來。

視線卻依舊追随着這道身影。

隻見阿果老師一把拉過她的手，開始教她跳左腳舞。沒一會，方才還四肢僵硬的“假芭蕉村人”，竟也跳得有模有樣，臉上的笑容映着火光，越發明媚。

“啪嗒——”

耳機中傳來的爆音瞬間拉回陸裁風的思緒。他對照軌道，立刻确認了出問題的設備。

“小陸，對不住，跳舞的時候這個東西被坎肩勾住掉下來了，沒事吧？”一臉焦慮的阿木已經跑了過來，咬咬牙說：“如果壞了，我……我賠！”

陸裁風忙寬慰起來：“沒事阿木，别擔心，沒這麼容易壞。真要壞了，也是我沒裝好，不會找你賠。”

芭蕉村的人，都和阿果老師一樣淳樸善良，阿木眼中的憂色還是沒有散去。陸裁風拍了拍他肩膀，重新給他戴好麥，又取下監聽耳機移到他耳旁：“說句話。”

“說、說什麼？”

話音剛落，阿木眼睛登時一亮，“聽到了！這玩意好神奇！啊啊啊——哇哇哇——你好你好！”

“……”陸裁風默默收回耳機，“我就說不會壞，你隻管回去繼續玩。不過别再啊啊啊哇哇哇了。”

片刻後，還是補了一句：“沒事，你想啊啊啊哇哇哇也行，我後期都能編輯掉。”

阿木腼腆一笑，很快回去融入了人群。